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声音叹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效女儿之哭?”
徐一恒转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地。是不远处的花树下,一个穿着淡黄色裙子的恬淡女子。
他自觉失态,微微发窘,欲离去。
“且慢。”那女子道,“方才听公子一直念‘大哥’,不知是有什么事么?”
她的目光温和,落在徐一恒身上。他正值脆弱之际,触碰到那如水的眼光,禁不住将心中一切倾吐,“城中爆发瘟疫,适才家中来信,我的大哥,不幸去世了。”
女子神色微震,低声道,“抱歉。”又轻轻问,“那公子如何不回家去?反倒站在这里哭?”
徐一恒有些难堪,“家中兄长俱染了瘟疫重疾,老父老母膝下只剩我一个男丁,我不得不好生保重自己。”
女子的目光中带着通透与了然,“公子和令兄很要好吧?”
徐一恒的眼圈红了,“我是家中幼子。甫出生,父亲已年逾六旬。自幼是两位兄长看顾我长大的。”
女子沉吟片刻,道,“公子若信得过我,今夜丑时,吞下这个药丸。可偿你返家再见兄长的心愿,并且不受瘟疫之扰。”
徐一恒接过她递来的药丸,将信将疑,想要再问,那女子已经渺然不见了。他一下子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妖鬼一流,想把那药丸扔掉。转念又想,那女妖若是个恶毒的,何必耐心听他说这许多?何况心中实在思念大哥。便在晚上丑时,以水送服了那枚药丸。
药丸吞下,徐一恒很快陷入了睡梦,片刻后又醒来,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不禁回视。床榻上,赫然也有个徐一恒!
他心中大惊,意识到自己的魂魄与肉身分离,忙合身扑向肉身,不过一瞬,已经醒来,满头大汗地坐起。
到了次日,徐一恒想起昨夜种种,心中后悔,责怪自己不信女妖,轻而易举地舍弃了返家的机会。他抱着试探的态度又去了田垅,希望运气与昨天一样好,可以再求一枚药。
他等了一个多时辰后,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徐一恒惊喜道,“女仙!”
昨日那女子果然再度出现。徐一恒快步上前,跪下道,“求女仙再赐一药!”
女子随口问,“什么?”
徐一恒见她面色冷淡,与昨日的温和耐心判若两人,心想,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药丸被弃一事。心中羞惭,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女子面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徐一恒见事有转机,恳求道,“请女仙再赐一枚丸药吧!”
女子以两指托起他的下颔,看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今次,无论我给你什么丸药,你都不会怀疑了,是吗?”
徐一恒忙答了一个是字。女子抚掌而笑,没有多为难他,从荷包里掏出一枚丸药,放入他手心。
徐一恒大喜过望,连连感谢,攥紧药丸往住处走。
走了一段路,他鬼使神差地回头,那女子居然没有像昨日那样渺然而逝。她还站在花树下。见他回顾,她绽放了一个甜腻的笑。徐一恒想起昨日,她那样耐心地听自己诉说,心头微微发乱,忙快步往家走。
这天晚上,刚到了丑时,徐一恒便迫不及待地服下了药丸。
再次睁开眼,果如昨夜,身体变轻,轻而易举地脱离了躯壳。徐一恒大喜过望,穿过门户,向城中徐府而去。
才走了一小半,到田垅处,远远便见花树下站着那个淡黄色的身影。徐一恒奔了过去,感激道,“多谢姑娘的赠药之德!”
女子笑吟吟地摆手,示意不用多谢。
徐一恒奇道,“夜这样深了,姑娘怎么还在此处?”
女子柔声道,“我是在等你。你如今固然是生魂,可以不受疾病困扰。但没有坐骑代行,一夜之间,如何回城?”招手唤道,“彩蝶!”
很快有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来,围绕在她和徐一恒的脚下。徐一恒惊奇地发现蝴蝶们组成了一张网,带着他御风而行。
这是他前所未有的体验,不由地目眩神迷。但很快发现,前路越来越黑、越来越窄,他进入了一个古怪之地。茫然开口,询问,“女仙,这不是回我家的路啊!”
女子但笑不语。不一会儿,蝴蝶停下了,柔柔散开。徐一恒打量四周,这个地方栽满了花树,偶然有风刮过,柔嫩的花朵掉落如雨,甜香满地。
女子扬声道,“来人!”
很快,有十几个美貌丫鬟从花树后聘婷走出,迎上来笑道,“馨娘回来了!”
徐一恒这才知道,身旁女子叫做馨娘。急急地问,“这是何处?女仙如何带我来了这里?”
馨娘与众人都掩口而笑。片刻后,馨娘含情脉脉道,“如此良夜,公子何必辛劳返家?不如就宿在我处吧。”
徐一恒大惊,后退着躲避,“你竟是这样轻浮的女子!”
馨娘闻言忿忿,“不知礼的竖子!我带你来此,是你的福分!”做了个手势,众丫鬟立刻团团围了过来,欲捕捉徐一恒。
场面混乱之际,忽然,空中传来一个女声,“痴妮子,又借我的名头搅扰世人。”
伴随着簌簌落下的花雨,一个姣好的身影踏香而来,翩翩停于树下。她穿着淡黄色的衣裙,有着与馨娘无二的容貌,但神情温润,不似馨娘喜怒形于色。两相对比,徐一恒恍然,刚来的女子,才是他前番所遇的赠药之人,馨娘不过是冒名之辈。
☆、离魂丹
馨娘似乎很畏惧这女子,当即敛了怒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姐姐。”
女子不应,蹙眉呵斥,“还不叫你的人全部退下!团团围绕着一个男子,成何体统?”
馨娘放不下徐一恒的俊秀容貌,但也无法,委委屈屈地应了声,带着心腹婢女们退下,转眼即逝。
女子上前几步,问徐一恒,“公子如何被馨娘摄来了此处?”
徐一恒不敢隐瞒,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女子叹道,“此事怪我,不曾明确告知公子,那是离魂丹。”
徐一恒忙摇头,“不不,应该怪我。姑娘一片好心,我却不曾深信姑娘。”顿一顿,似是无意地开口,“在下徐一恒,还未拜问姑娘芳名。”
女子道,“妾姓黄,小字文意。”
徐一恒忍不住在心中把“文意”二字念了几遍。深觉清秀脱俗,颇衬眼前之人。
而文意想起徐一恒先前所诉的兄长之事,对他道,“算算日子,今夜是令兄停灵的最后一日了。趁着日光未上,我导公子返城吧。”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呼哨,轻轻吹了一下。很快有许多只蝴蝶飞了过来,组成一张毯,停在两人脚下,带着他们御风而行。
徐一恒不禁道,“方才文意姑娘的妹妹带在下来到这里,也是用了此法。”
文意微微一笑,“这是我家的不传之秘。”又道,“馨娘今夜所为,还请公子见谅。她是家中幼女,一向任性惯了,其实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照水燃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