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捕头见了容嫣关切询问, 听闻她受伤后极是愧疚, 直道是自己失职被周群逃脱。容嫣不恼反安慰他,“犯人逃脱,谁也不愿。”
这是真话, 犯人逃脱,张捕头也免不了受罚。亏得英国公府的三少爷经过,救了荣家小姐,不然出了万一,他罪过更大了。
当场问过话,众人便散了,了尘大师为死者超度。
担心容家小姐受惊吓,张捕头主动提出送她回去,容嫣婉拒。临行前她回首看了一眼,却只望见虞墨戈挺拔的背影远去,她想了想,走了。
从上客堂陆陆续续被人围观,二人便再无交流,甚至连个对视都没有。
她是不敢看他,至于他,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话说得容易,可当真剥下神秘,暴露未知时,她怕了。
他到底怎样个人,又经历过什么。这些她从不关心的问题如今成了羁绊,成了她恐惧的源头。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不过也好在是“互不干涉”,她没有卷入他的生活……
“今儿多亏了虞少爷。”马车上,杨嬷嬷感叹。“怎想到竟是两个人,若不是虞少爷在……想想都后怕。”
容嫣沉思,问道:“死的那个,衙役如何讲的。”
杨嬷嬷知道她指的是后者,叹道:“说是和周仁是一伙的,当初侥幸逃脱,如今便和跑出来周群计谋绑架小姐,没成想躲得那么深。其实他若不现身,也能躲过一劫。不过都是命啊,倒霉他遇到了虞少爷。这就叫老天有眼……”
当时只有虞墨戈和容嫣在场,他人不晓,容嫣可看得清楚。那人身手极好,可不是周仁之类,而且他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虞墨戈。
容嫣想到他手里的那把刀,细长弯曲,刀尖略宽上翘。她在淮安伯府见过,跟随徐井松的卫所士兵身上带的便是这刀。是军用的柳叶刀。
如此,他更不可能是周仁的同伙了。
是有人要害虞墨戈?
容嫣觉得头疼,越是不想深了解他,越是控制不住地去多想。她暗嘲自己,知道那么多做什么?不管对她,还是对他,都没意义。
见小姐颦眉阖目,杨嬷嬷含在嘴里的话不知该不该说。今儿受意去求虞家帮忙,她也是心存忐忑。他二人的关系,她清楚。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感情维系,连交情都算不上,人家肯不肯帮?即便肯,又如何帮?若只是帮她报官,她也说不出什么。
可还没待她开口,那个一脸冷相的侍卫便将她迎进了别院。她能来,必然是出事了,英国公家的三少爷抬脚便走,几乎是在去寺里的路上听完事情经过的。
经此一事,杨嬷嬷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别扭。
还有上次在郊外偶遇,她觉得三少爷对小姐也没有想象的那般淡漠不堪,她是真希望有人对小姐好,小姐经历了太多的炎凉之事,无情之人了;可转念思量,好又如何,门不当户不对,身份悬殊,他们根本走不到一起。
难不成他真想要她做外室?她家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
杨嬷嬷想得投入,情不自禁地哼了声。容嫣看她一眼,杨嬷嬷讪笑,随即敛容皱眉,忧忡道:“您和虞家少爷……”
“别说了。”
容嫣叹了声,阖目,无力地倚在靠枕上再不想多言一句。
……
云毓院,正房。
虞墨戈三日没有出房门了。
其实他原本并不住这,而是前面的然犀苑,只是因为这离别院的侧门最近,方便她来,便成为了一种习惯。
原来习惯这么容易形成。
而有些习惯,过去多少年也不会变……
他倚在圈椅上,下意识地去摸左额,平滑依旧。
伤痕不在了,可记忆抹不掉。多少次闭上眼睛,还是战场上那一幕,蒙古弯刀在眼前划过,从左额到眼角,血淋淋的,模糊了眼睛,透过血色他看到二哥虞抑扬倒在他面前……
他为了援救自己而亡,却不是亡在元蒙的刀下,而是亡在兄长的阴谋里。
包括虞墨戈自己——
曾经也是把一模一样的柳叶刀,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猛然刺入,穿透胸膛刺破心脏。
他低头,眼看着胸口透出的刀尖带出一朵妖冶的血花,还没待他转身,握刀人步步紧逼,那刀便一寸一寸地从他体内经过。最终刀柄抵在他后背,深得不能再深时,他回首,看到了三十六年人生中的最后一张脸……
虞晏清。
……两年了,死而复生两年,他从三十六岁重生到了二十三岁。
当初虞晏清作为英国公世子,征讨西北,险些丢了大同。是他为了祖父不被削爵,保兄长世子之位,主动承担责任,用铁券换取了英国公府及自己的平安。
可怎奈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再究此案,他不但被削职,还被关进都察院一整年。
二十三岁,正是他心灰意冷,留恋声色,成为京中纨绔之首的那一年。
这“纨绔”,他已经做了快两年了……
虞墨戈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视线轻抬搭在了对面的紫檀多宝格上。一只精巧的掐丝鎏金首饰盒落在商周青铜和汉代玉器中极是惹眼。他起身去取,打开,里面是只墨绿翡翠镯子,她抵给他的那只。
玉质纯净透澈,摩挲在指尖凉润滑腻。虞墨戈看着手中的镯子突然冷笑了一声。人都道玉随其主,她不正是个聪颖之人,通透如玉,凉而淡泊。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她是如何想出来的呢?真是绝妙透顶!不谈感情没有羁绊,说分,连个招呼都不必打。一个女人可以独立淡泊至此!
虞墨戈想到那日她看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恐惧,惊骇……她一定是怕极了自己吧。也好,没走进他的生活也是明智的选择,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料定自己不会有个好结果。
回身坐在多宝格边的罗汉床上,他望着小几上的清酒出神,手里的镯子始终没有放下。
断了,就这么断了……
正想着,门外九羽突然传音,让他的心登时一紧——
“爷,容家小姐来了。”
……
容嫣进门时,虞墨戈正坐在罗汉床上饮酒,他举杯而尽,接着又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捏在莹缜的指尖。
看着地上成对的皂靴,和他盘在床边的一双裸足,记忆霎时间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愣了会,随即回神提着食盒款款上前,放在小几上打开。
“伤好了?”他平静问,语气略显疲惫。
容嫣莞尔点头,忙着手里的活,没看他。
“那天吓到你了。”
她手顿住,眉心微蹙,浅笑道:“嗯。脖子都伤了。”
明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她却避而不答。虞墨戈无奈捻着指尖的酒杯,抬手,一饮而尽。辛辣充斥口腔,舌尖泛上一股淡淡的苦涩,他低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我去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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