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给她掖好了被角,怎么看都看不够地凝视着她沉静的睡容。
最后,他亲了亲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微凉的手指。
赵兰香一连在乡下度过了五天,等到初六邮局开门营业了,她赶了一个大早打电报同父母说春节假不回家了,要办一下粮油关系迁入大学的手续,她顺便提了提自己考上了z大的喜讯,等二月份开学她会直接回g市。
赵永庆和冯莲都很高兴,这个消息弥补了他们新年没见到女儿的遗憾。
冯莲笑着说:“妞妞真的长大了,去年她跟我说要下乡,我恨不得打断她的腿。”
“现在倒好,她自个儿就考回咱们这儿了,这下我安心了。”
“等她回来咱好好庆祝。”赵永庆做下决定。
忙碌又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大年初六,赵兰香拉着贺松柏一块在邮局翻找录取通知书,这一回她和他都很仔细地找着信件。
连带着发他们这一片儿区的邮递员一起,反复找了好几次,她都没有找到贺松柏的录取通知书。
赵兰香责问邮局,“是不是你们丢失了信件?”
邮局的工作人员紧张地排查了一遍,回复道:“不会的,今年青禾县的录取通知书一共才九份,教育部那边出于谨慎考虑,怕丢失了这些通知书,让我们记下了名单,都在这里,确实没有这个贺同志的。”
他抖着一张纸,上边确实列了一排名字,但就是没有贺松柏的。
赵兰香想起了报成绩的那天李支书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他果然在这里等着他们。
她同贺松柏说:“还好咱们柏哥争气考了状元,又登上了报纸,我看他们有啥说法不要你!”
贺松柏去当地的政府反映了他的情况,他掏出了一份年前刊登在本市的旧报纸,上边印着他的一张朴素的黑白照。
他说:“同志,我是今年的高考考生,侥幸取得了X省第一的成绩,但我却没有被学校录取,这是怎么回事。”
做文书工作的政府同志闻言,耗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了一堆电话追究原因,最后在档案里找到了原因:贺松柏是因政治思想不合格被刷下去的,他皱着眉说:
“你前年是不是犯过流.氓罪?”
贺松柏黑着脸,一五一十地跟这个政府同志解释了原因,这个市领导班子里的同志做不了决定,反馈给了书记。
市.委.书记抽空接见了这个他们市的高考状元,很是重视。
他说:“我会向教育部那边反馈情况,让他们帮忙询问哪个大学有空余的名额,愿意接受你。你的成绩很不错,作风踏实,也碰上了好时机,国家现在重视人才培养,念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有些麻烦,你回去等消息吧。”
N市的考生都陆陆续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准备收拾行李赶往学校。但是贺松柏左等右等,仍是一无消息。
大年初七,顾工从g市背着行李回来了。赵兰香叹着气,同顾工说起这件事。
顾工一拍大腿,他痛心疾首地骂贺松柏:“这小子平时就傻不拉几的,他怎么不来找我?”
顾工一边写信,一边幽幽地叹道:“嘿,我就说,他缘分里注定了T大有缘。”
“我事先说明,他想选专业,拉倒!爱读不读,别的专业没有,我给他推荐给咱们院系,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我伸不了手。”
这样已经足够让赵兰香感激了,她连连地同顾工道谢,能去T大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
她说:“柏哥儿经常听顾老师唠嗑水利土方容积……什么的,他念这个恐怕还有点底子。多谢顾老师了!”
顾工淡淡地哼了一声,目露出一点儿得意。
要知道,这妮子平时可都是顾工顾工地叫他的,改口叫顾老师这还是破天荒的事儿。
学校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儿,虽然录取的消息还没有确定下来,但赵兰香对顾工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她从顾硕明那里得知了顾工没劳改之前,是T大建筑系德高望重的教授,名声很大,他写的推荐信靠谱。
这些日子赵兰香除了收拣自己的行李之外,还频频关注吴庸这个案件的进度。
然而贺松柏那天是真的把人打惨了,吴庸虽然留住了命,但一度重症昏迷不醒。赵兰香左等右等,距离事发那天的两星期后,吴庸终于有开口说话的能力了。
公安次日找上了贺家的门。
他们说:“据吴庸陈述,贺松柏同志与他素来有仇,且贺同志性格暴力爱打架,因那天他们两人口角不和,产生纠纷争吵,贺同志打伤了他,慌忙之下想出了这种法子诬陷于他。”
“吴同志表示他愿意和解,希望贺松柏同志能尽快去见一见他。”
赵兰香听到了这个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公安又告诉他们,另外一个对他们不太有利的消息。据调查报案前的一个星期,贺松柏确实与吴庸有过不和迹象,他们在x大打了一架,有该校的工农兵学员作证。而且吴庸的父母也赶来了,专门请了一个律师来打官司。目前仍在取证当中,仅仅有贺松叶的一面之词以及赵兰香的供词,还不足以定罪。
听完公安这一段长长的陈述,赵兰香气得马上想拍电报把蒋丽叫回来。
她攥紧了手指的关节,几乎不敢去看贺松柏失望的眼睛。
过了许久,她才说:“还有一个受害人。”
公安说:“让她尽快来派出所联系我们。”
公安走之后,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新年美好的气氛变得低迷。李阿婆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说:“柏哥儿,我们也请律师。”
贺松柏的唇抿得紧紧的,抿成严肃的一线,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赵兰香偏过头去,甚至觉得可笑,“他有什么胆子敢反咬一口。”
贺松柏的拳头攥紧了,他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中午,赵兰香和贺松柏去了医院,他们被告知吴庸已经被家人接回去。
几经辗转之后,赵兰香才找到吴庸的落脚处。
她叩响了吴庸家的门,一个穿着朴素大方的女人开了门,用斜眼睥睨着人。
“你们就是那蛮不讲理的乡下人?”
“进来罢!我看看你们有什么话说!”
赵兰香和贺松柏见到了吴庸,吴庸此时半张脸都被纱布裹着,只在缝隙中透露出一抹阴冷的目光。
他打量了两人许久,声音沙哑又缓慢地说道:“贺同志年轻有为,极具冒险家和拓展家的素质,投机倒把干得不错……”
他的口气中仿佛带了一点儿傲慢和得意。
“撤诉吧,否则我进监狱有个儿伴儿,也不孤单。”
赵兰香面无表情地听完,嘲讽了一声:“你猜猜看,如果不撤,你会不会被枪毙?”
难怪他敢妄想出那番不要脸的话,敢伤害贺松柏的家人,原来是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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