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楚双仪一样。
就像楚双仪一直做的一样。
楚双仪并没有放弃拥有两年记忆的单晏随,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她放下了,却又永远没有放下。
单母最近曾暗暗一边打他一边哭着说造化弄人,若是他不是失忆,而是真的无情,楚双仪就真的都放下了。
所以,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楚双仪,楚双仪又还健健康康的,告诉楚双仪他是真的无情无义的一个混蛋会比较好吧?
一直赤诚着生活的楚双仪一定会放下他。
单晏随曾经苦笑着讲单母和他的这段想法说与楚双仪听。
结果楚双仪突然深深地看向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但谁又知道那是否是真的好呢?”
那是楚双仪自那一次劝说之后,如此深深地看着坐近她身边的单晏随。
“我喜欢自己做选择,不喜欢别人帮我做选择。虽然不喜欢现在的你,但我很感激你让我自己选择放下你。”楚双仪专注地说道。
“我不想你放下我,所以别感激我……”单晏随后悔提到这个话题了,心又开始在火上炙烤了起来,强笑着说道。
“好吧,感激的是一个多月前的你自己。”楚双仪忽地笑了起来,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好笑。
单晏随在她的笑声中越来越伤心,但他很快觉得还是伤心的好,因为楚双仪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单晏随脑子空白地抱住了这么多天来首次泪流满面的她,而楚双仪在单晏随的怀抱中没有再抗拒。
一开始她的哭声呜咽得如低哑的箫声,后面便肆意痛哭了起来,声音不再是因为压低而难受的沙哑,而是因为大声放哭而哭到沙哑。
单晏随眼圈红红地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浸湿了一遍又一遍的感觉。
楚双仪死死地抓着他,像是抓着一根浮木一样,死死地扣住。
单晏随终于得偿所愿再次被楚双仪拥抱了,但他宁愿不要这样被拥抱。
哭到沙哑得不能再哭,楚双仪还在流眼泪,渐渐地等到可以发出声音的时候,楚双仪用沙哑得断断续续的音腔说道:“你永远都不要恢复记忆……”
曾经她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恢复记忆,可是如今临死前却死死地和他说,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就让他永远消失……”
曾经她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回来,可是如今临死前却死死地和他说,就让他永远消失。
“喜欢他好累,我坚持不下去了……”
明明已经坚持那么久了,久到他以为她会坚持到底的时候,她却彻彻底底的放手了,在临终前。
楚双仪又低声哭了起来,哭得整个身体都发冷得颤抖地时候,她说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对他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我无法和他亲口告别了……”
单晏随觉得身上的本该瘦若无骨的楚双仪此刻沉重得完全压垮他。
可是如此沉重地压迫他,压迫得他透不过气,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死死地扣在怀里。
后面的记忆一直恍如梦境,事实上梦里梦外都是梦,所以也无甚差别了。
梦境中,那丢失的记忆碎裂成一片一片,像雪花一样从天空中缓慢地飘落。
雪花很美,但落到身上的感觉寒冷彻骨。
看着雪花的感觉无比美好,但当雪花融入身体,就浑身颤抖,满目仓皇悲凉。
不要再想起来了……
为什么是这种时候想起来……
嫌他不够痛苦吗?
嫌他不懂他是如何伤足了爱的人的心了吗?
为什么要让他一次又一次无比深刻地意识到……意识到自己曾经无意间将曾经最爱的人伤得遍体鳞伤……
漫天飞舞的雪天中,单晏随坐在高高的雪堆上,额头抵在膝盖上,双手死死地扣住了快要崩溃的头部。
每次恢复一点的记忆,就是更加让人坠入地狱的痛苦……
一年以前,单晏随摆脱了婚约的束缚,皇帝敬重,声名远扬,在外人看来正是得意之时,却被人上门痛骂。
来者曾是他到京城时帮助过他的官员。
那官员治下有道,体恤下民,单晏随一直敬重。
官员将天子现在的烂政都一并算在单晏随头上,将数十年的脏水一并泼向单晏随。
官员说,单晏随的道是无用之道;官员说,单晏随的道是逃避之道;官员说,单晏随的道是进不了红尘,于是不懂红尘,在红尘外的无知之道。引人消极,诱人逃避。
单晏随对官员细数形成那脏水的数十年源头,又道他人生不过二十,只是修学识,不治天下,何苦脏水都泼他身上。
官员哑口无言,忽然又不屑道:“数十年的道你也是万变不离其中的一种,陛下说你英才,过誉了。”拂袖而去。
单晏随荒谬地大笑之后,便抛之脑后。
但那官员的痛骂仿佛黏上了就扔不掉的诅咒一般,不时地困扰着单晏随,因为他说中了单晏随的痛脚。
数十年的道,单晏随也不过是万变不离其中的一种,所以他修好的只是小道,不是大道。
心烦中,单母病急,单晏随慌忙回去照顾。
然后遇到自己的大道……
人生中若只以离世独立为道,将其他视之烂俗,其实自己也早已烂俗。
道为何物?
心中美好之物,心中宁静之物。
见之忘俗,遇之明目。
在深入了解楚双仪之后,单晏随尝到了好多好多东西的趣味,知道了好多好多被道人忽视的世界的美好。
世间很多东西,存在便有存在的美好,何必纠结俗与清、道与非道呢?
只可惜……大道找到不久,就因为失忆后被还没顿悟过的自己打碎了,然后又被命运狠狠撕碎,片点不留。
单晏随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山谷中的,他只知道梦里那拥有美好弧度的最后一片雪花已经下完了。
梦境中的最后一片雪花告诉他,他要实现诺言,要带着好多好多的甜点回山谷给夫人吃。
夫人好久没尝过了,所以她盼望了好久。
即使夫人知道买回来也只是能吃一部分,其他的要锁进柜子里慢慢吃,她也盼望了好久。
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单晏随木木地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开了那扇内里已经布满灰尘的门。
门内无任何的活物,根本没有什么企盼夫君归来的夫人。
所以呢,他永远只能实现上半部分的诺言:带着好多好多的甜点回山谷。
下半部分的诺言再没有人帮他实现了。
他答应过的事情,再也无法做到了。
就像他答应过一辈子不辜负那个人,不让她后悔,不让她遗憾,但诺言还是食言了。
单晏随留下了两行血泪。
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
有人解脱,有人不舍。不管是解脱还是不舍的,情绪大部分都会放大到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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