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小棠喜好美容姿,听了这声清脆招呼,立马端着水盆跑过去,一边将姑娘往客栈里引,一边热忱地招呼:“那客官您打尖不?”
劲衣姑娘没答这话,寻了个角落的桌后,解下佩剑,摸出一锭银子塞给舒棠,悄声说:“这是定金,日后一个月,这座儿都归我。”说着,她又眯起眼睛四处瞅,问道,“你们这客栈,最近有没有来一些可疑的食客?”
舒棠垫了垫手心里的银子,吞了口唾沫。听了姑娘这话,立马答道:“没有没有,上我们这儿的都是老实人。”
那姑娘一脸狐疑地看着舒家小棠,上下打量,半晌没说一句话。舒棠被她瞧得不自在,忙又放下水盆子,跑去掌柜处给这姑娘倒茶。
这会儿是下午,客栈里没客人。舒棠给姑娘倒了茶,便留在这座儿陪她。两个姑娘年纪相仿,一个脾性憨厚老实,一个性格爽快又包不住话,不过须臾,便攀谈上了。
原来劲衣姑娘姓秋,家底还算殷实。因她的年纪与舒棠相仿,也是时候出阁了。秋姑娘的爹早年为她定下一桩亲事,说是要许配个某某世家的公子,因而她并不需要四处奔波相亲。
这本是个天定的姻缘,不料这年初春,那世家公子竟逃婚了。两户人家着了急,可翻遍了整个京华城,却没找着这公子的人影。秋姑娘本身会点武艺,又是个利索的性子。她当下便决定自己出马,去逮这个未婚夫。然而,人海茫茫,无从下手。可幸她前阵子得了个消息,说她的未婚夫如今就藏匿在京华城东的棠花巷子。
两个姑娘说话说到兴头上,不一会儿就过了大半个时辰。舒三易在后院没寻到闺女儿,又听前院有动静,便让汤归去客栈里瞧瞧。
汤归应了,去到客栈掀开帘子,瞥见西隅那唾沫横飞的劲衣身影,呆了呆,僵了僵,随即他默默地放下帘子,退到后院,找着舒三易说自己中暑了,七日内无法上工,便回房锁了门,躺在床榻上挺尸。
又过了一会儿,客栈大门前绕出一只大尾巴狼和他的扈从。云沉雅一手摇扇,一手提食盒,刚进客栈没两步,愣了,默了。过了须臾,他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走到街角处,一脸烦躁地问司空幸:“秋多喜怎么在这儿?”
司空幸答道:“秋小姐应当是来寻方公子的。”
云沉雅摇扇想了想。这秋多喜是南俊国秋大将军的独女。因秋家与方家世代交好,所以秋多喜与方亦飞早年便定了亲。前阵子,方亦飞逃婚后,便没了下落。后来还是云沉雅将派人,查出舒家客栈的汤归有蹊跷。
想到这里,事情便迎刃而解了。云沉雅虽然只将这事透露给了南俊王的小世子。但因秋多喜是个男孩子的爽利个性,从小与小世子一起骑射狩猎,所以两人感情一直不错。估摸着秋多喜决定要自个儿寻夫,而小世子怕她没个方向,便指点了个棠花巷子。反正凭秋多喜那毛躁性子,不转弯儿的脑筋,即便与汤归面对面,也瞧不出那人皮面具下到底是谁。
司空幸平日里举止虽木讷,但他跟着云沉雅的时间并不短,这会儿他见云尾巴狼踯躅在客栈外,便道:“大公子不必忧心。想来大公子与秋小姐不过是在十一年前有过数面之缘。秋小姐应当认不出大公子来。再者说,如今二皇……二公子也不在南俊国,秋小姐又自有姻缘,想必她不会再如孩提时一般纠缠于公子。”
云沉雅闻言,想起往事,禁不住勾唇一笑。司空幸言及的二公子是小他半岁的弟弟,模样与他一般好,可九岁时却惹上秋多喜朵桃花。当时二公子自个儿没事,却弄得云尾巴狼一身骚。这件事的具体细节不提也罢,以云沉雅的话概括,那就是一场萦绕着馊桃花气的噩梦。
敲敲扇子,云尾巴狼道:“你说的不错,南俊国盛产呆瓜,即便她认出我,我也有一百种法子让她不认识我。”话毕,抖抖袍子,又绕入客栈。
舒棠正与秋多喜说着话,不留神阙瞥见一风流倜傥的锦衣公子,晃了晃眼,认出那是云尾巴狼。云沉雅照例招呼“小棠妹”,走过来后,随即也与秋多喜问了声好。秋姑娘虽则觉摸出云尾巴狼眼熟,诚然也确如云沉雅所说,他两三言忽悠,秋多喜即刻与他犹如新相识。
过会儿便见太阳西移,一整下午舒家客栈没客人,秋多喜因没见着方亦飞,所以十分沮丧,打算明日再来。走前,秋多喜与云沉雅说:“我得知云公子人面很广,又与小棠是干亲。我虽不能透露我未婚夫的姓名,但倘若云公子在大街上,尤其是棠花巷子瞧见一个气度儒雅,长相清秀的公子,那便帮我留意留意。在下敬谢不敏。”
云沉雅摇着扇,心里想着一套,嘴上说这一套。
待秋多喜离开,舒棠便将云尾巴狼带去后院。后院有个葡萄架,每逢夏日,绿荫匝地。舒棠溜着小跑,里里外外地洒水消暑,云沉雅便操着手,倚着藤,笑眯眯地看,顺道将一个瓷罐从食盒里取出来。
舒棠回来,见石桌上俨然多了一个白如玉的罐子,觉得惊奇,不由伸手摸两把,问:“这是什么?”
云沉雅朝她笑一笑,夏天仿佛就刮起清凉风。他取出一个瓷调羹递给她,说:“你以为我今天来做什么?”言罢,见舒棠一双眼如白水银里盛着黑水银,清澈澄亮,他的喉结上下一动,又敛眸道:“你手臂的伤好些了么?”
舒棠愣愣地瞧着他。听了这话,没答,而是被一股香吸走了心神儿。转而,她又巴巴地望着瓷罐子,吞两口唾沫,径直问:“这汤好喝么?”
云沉雅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再一笑,扣指敲了敲石桌:“去拿个碗来。”
舒棠闻言大喜,回来时,却带了两个碗。自己面前放一个,推一个给云沉雅,说:“我觉着东西要分着才好吃。”语罢,又先替云尾巴狼盛了汤。
葡萄藤下绿荫凉,外面阳光也十分好,而云沉雅的一双眸子,却似是阴鸷,不知装了什么情绪。
待喝完汤,云沉雅与司空幸要走,却又被舒棠叫住。她前院后院地忙活一阵,出来时,手里提了个篮子,篮子里放西瓜,放桃子,还放了一串绿葡萄。
舒家小棠把篮子递给云沉雅,又指着葡萄叮嘱说:“这葡萄是我昨日摘的,忒酸,你记着蘸着糖吃。”末了,她又从怀里摸出个面饼馍馍放在篮子里,与云沉雅道:“这个帮我带给莴笋白菜,我瞅着它们喜欢。”
远天的艳阳在翘角檐上映出亮灿灿的光。云沉雅眼睛眯起,接过篮子,唇角微勾起:“我来时带了一罐汤,走时却换一大篮子食果,这也值。”再顿一顿,他忽又问,“怎想着送东西?”
舒棠一呆,眨巴着眼睛老老实实地答:“云官人你虽没明说,但我估摸着你今日来,是因着担心我手臂的伤吧?你还特意给我带了罐山参汤。”说着她挠挠头,嘿嘿笑了几声,“我近日念了诗,有句话叫木瓜桃子什么的,大抵就是说施恩不忘报。云官人你关心我,我自然就要关心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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