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道:“云公子。我、我想,要是云官人回来就好了。他从前总希望我能对自己好点,如果他能看见现在的我,一定很开心。”
云沉雅垂下眸子,兀自一笑:“嗯,他会。”
舒棠又道:“云公子,其实有很多事,云官人都没告诉我。我早就猜到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他的身份也一定很不一般。这样的人,其实离我很遥远。”
“今年入春的时候,曹大哥问我,是不是在心里还惦念着谁,所以才不愿嫁人。我后来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不过、不过我现在没奢望要嫁给他,也不用、不用跟着他。我要是能瞧他一眼,就能安安心心的了。”
“傻丫头。”他笑道,“何以执着于一眼……”
舒棠吸了口气:“他走得那个清晨,我去送他,我躲在巷子后头看他上马车,没勇气叫住他。后来马车走了,我才追出去。我当时很后悔,我想我哪怕能再看他一眼呢?再道别一声呢?然后这个念想,便一直在心里头留着了。”
云沉雅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可过了一会儿,他忽又笑起来。
他归来后,笑容里一直有伤色,只是舒棠看不见。
如同她看不见在他离开的那个清晨,他掀起马车的后帘,一直沉默地看着她。如同她不知晓,同样的那个清晨,在她离开后,他不顾丞相与司空幸的阻拦,又纵马回来过,一个人立在秋声萧瑟的空巷,彻底失了神。
那是他一生至今,唯一一次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事,唯一一次失算。倘若那时她还在。
舒棠说着,忽地沉默一笑:“云官人走了以后,我便时常去他从前住的地方瞧一瞧。”
“不过深秋入冬,花圃里的花都枯败了。家丁散了许多,留下的也不精心打理园子。第二年春还没来,我送他的鸡仔染了病,都去世了。当时,莴笋白菜还很伤心,跟我一起刨坑将它们埋了。”
“幸而那一年,我买了许多桃子,桃子烂掉了,桃核还在。我听原先云府的老管家说,云官人从前想着种桃树,因下种太晚,之后又没打理,所以种子便没发芽。所以我将桃核在云府种了,这一年也开出花来。我想,倘若云官人能回来,我就能看看他,领他看看我从前种的桃树。”
桃树喜光,若好生栽种,于两年后,才能开花结果。这是云沉雅回了大瑛永京后,寻了书卷翻得的。
离了舒家客栈,云沉雅依旧有些恍惚,脚步子管不住,便往从前的云府而去。
雨水渐渐收了,天边又有艳阳如金。得到他至从前的云府,已是黄昏了。
这座偌大的府邸,长久没人好生打理,已略显荒弃。夕阳下,只有从前的老管家坐在前院儿藤椅上,眯着眼睛似在养神。
听得有人叩门。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待将门打开,则见眼前立着的俊秀公子,长身玉立,似是从前的云沉雅。可,这张脸,又分明比不上那绝色的云官人。
老管家一愣,道:“这位公子……”
云沉雅极目朝府内一看,果是有些荒芜,所幸并非满目疮痍。
云沉雅拱了拱手,道:“老人家,在下云晔,是打大瑛而来。听闻此处乃在下好友云沉雅云公子的旧居,便来探望。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这个地方除了舒棠,也是太久没人来瞧一瞧了。老管家接待云晔,便多了三分热情。
他一边将云沉雅迎入院内,一边唠嗑道:“云公子你却不晓得。从前大公子还在时,这处可是个繁华地儿,不过后来大公子离开,便无甚人愿意打理。”
云沉雅笑道:“怎得老人家还守在这儿?”
老管家道:“这也是小世子吩咐的,说是这处府邸得给大公子留着,倘若日后大公子,抑或者大公子的亲人来了,也好有个落脚处。”
云沉雅一愣,笑说:“小世子倒想得周到。”
老管家叹了一声:“不过下人还是散了不少。云公子,我与你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大公子虽有时古怪些,但还真是个待人和气的好主子。我人也老了,乐个清闲,也就留下来帮他看着这地儿了。”
云沉雅默了默,点了一下头道:“有劳老人家了。”
说着,两人便要去到后院。
是时天边有云绯 ,夺目的霞是红梅色,而过渡到天地相接处,却是一派天蓝浅碧,淡若洁玉。
后院的小径,杂草丛生。道旁的树枝因不曾裁剪,藤蔓垂下,似形成一道翠色的帘子。分花拂柳而行,云沉雅抬头一望,却倏然愣住。
荒园中,碧色里,桃花灼灼,朵朵如烟霞,更胜天际黄昏璀璨。
那是他离开后,舒棠来种下的。到了这一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朵朵桃色挂在枝头,如春意热闹,可饶是开得难管难收,却依然简静。
云沉雅忽地想起两年多前,自己为了一颗桃核,反复灌溉,终不得其果。
原来世事可以往复,从前夭折的,兴许会在彼年的今时盛放。或许只要坚守,便能生生不灭,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抒情~~
谢谢陌沉恋小盆友的长评!
下更,2011/03/13
第49章
踏着月色回府,云尾巴狼脸上再不见风轻云淡的表情。思绪沉沉杳杳,一忽儿忆及灼灼桃花色,一忽儿又想起小棠的话语。得到了临江街,他才打起些微精神。展开折扇摇了摇,云沉雅正预备思量思量今日舒三易的话,却见街头不远处一阵骚动。
骚动处是东门茶铺。是夜已近亥时,寻常这个时候,临江街早已消停。尾巴狼觉得狐疑,便挪了几步去凑热闹。茶铺外围了一圈儿人,里面有掌柜在训话。梁家父子立在一旁,均是面露忧色,心急如焚。
云尾巴狼今日本来很抑郁,但因瞧见东门茶铺一副倒大霉的模样,便不由十分开心。他立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待自己的心境明朗了后,这才幸灾乐祸地回了云府。
云府里也点着灯。白贵与司空司徒均候在正堂。尾巴狼逛进去,头一句便兴致勃勃地问:“你们今日趁我不在,默默无闻地将东门茶铺给端了?”
司空等三人一愣,皆不知如何作答。
尾巴狼合了扇往手里一敲,略显沉痛:“我方才见梁家父子二人很是悲戚。你三人为何不给人反抗的机会,直接来了个痛快?嗯?”
此言出,白贵觉得冤屈,不由解释道:“大公子,其实这桩事并非……”
话未毕,却听云尾巴狼又长叹一声。撩了衣摆坐下,他端起茶盏小呷两口,真诚地说:“杀鸡,你得一根一根拔毛,宰鱼,你得一片一片扯鳞。得罪人,也是同个道理。其间乐趣,就在于打压与反抗,欺凌和挣扎。你们跳过这过程,直接一刀将人血放干净,忒乏味了些。”
听了这话,司空三人一时间又没了言语。
云尾巴狼慢条斯理品完茶水,又往嘴里塞两块绿豆糕。见他们仨仍愣着,便打了个呵欠,要回屋里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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