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沉雅见了唐玉,折扇展开摇了摇,“嗬”了一声道:“果真是你。”
唐玉默了半刻,撩了衣摆做了个“请”姿:“大公子。”
又有小厮来烹茶,上好的龙井,乃是暮春从大瑛滦州采摘,至初夏将将运到南俊京华的。
唐玉见小厮离去,呷了口茶,从怀里取出几张类似地契的物件,推到云沉雅面前。
云尾巴狼垂眸一扫,目色里闪过一丝讶异。片刻,他又勾唇笑道:“这可是份大礼。”
摆在他面前的,除了东门茶铺的几处地契,还有商铺的转让契约。唐玉分文不取,直接将这块肥肉送给棠酒轩。
云沉雅慢腾腾地提壶将茶水满上,扣指在那契约上敲了敲,道:“送这么个大礼给我,想必你让我办得事,也并不容易吧。”
“确实不容易。”唐玉沉默一阵,说道:“联兵符虽被你烧毁,但却有补救的法子,只要借助北地之力即可。我知道你这次来南俊,是想通过南北买卖顺藤摸瓜,查得谁在修复联兵符,并且阻止此事。可是,你有两个难处。”
“其一,你这次因是行暗事,所以不能曝露身份。其二,既然不能曝露身份,你的多方人脉势力便不能动用。也是因此,你才下狠手要吞并东门茶铺,想要将它的势力纳为己用,方便你办事。”
“不错。”云沉雅淡淡道:“这确实是我的目的。”
他沉吟一阵,目光复又落在那契约之上,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早该料到,即使唐家表面受挫,可百年的基业也不能顷刻覆灭。你即便被判罪,若要回京华城,动用往昔的人脉钱财吞并一个东门茶铺,倒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唐玉听了这话,却摇头道:“饶是大公子才智过人,这一点却猜错了。”
“哦?”
“昔日我三大家族覆灭,大公子回瑛朝之后,南俊王与小世子雷霆手腕,又迅速摧毁了我三家的基业。如今,我吞并东门茶铺,凭借的并非是我唐家一家之力,而是我们三家最后的财力与人脉。”
此言出,云沉雅不禁怔然。他垂眸默默地看着在水中沉浮的茶叶,静了半晌,才道:“小世子杜修年纪尚轻,便有如此心机。往后的南俊一国,定会有一场盛世繁华。”
说罢这话,他复又抬头,目色深邃地看向唐玉:“你这厢破釜沉舟,究竟所为何事?”
唐玉沉了口气,侧目望向轩窗之外。远处有河水,水畔有夏花。妍丽的花将水面映成绯色,一如他珍之重之的旧时光。
唐玉再一叹,一字一句地道:“我希望……大公子能公开自己的身份,入得宫中,将亦飞救出来。”
“救出方亦飞?”云沉雅一愣,回头看了身旁的司空幸一眼。司空的脸上也有困惑之色。
“这事不好办。要公开我的身份倒是其次。但你们南俊王要将方亦飞软禁一世,而我充其量只是个外人。如何救,怎么救,拿什么来救,无一不棘手。”云沉雅想了想道。
“我明白。”唐玉点头,“也正是因为救出亦飞,等同于和皇上做交易,而这天底下,除了大公子,再难寻另一个能与皇上平起平坐之人。”
唐玉说着,喉间一动,又道:“我知此事为难,倘若大公子答应,寻沉棠酒源头之事,查南北联兵符的线索之事,我愿一力接手,势必在大公子救出亦飞前,给一个交代。”
云沉雅听罢这话,思索片刻,忽地伸手在那契约上点了点,又推回给唐玉。
唐玉一怔,面色不解。
云沉雅淡淡道:“这事我应了。虽则凶险,但我迟早会曝露身份,晚一时,不如早一时。你是南俊之人,接手联兵符之事,想必比我顺手,东门茶铺的基业,你收着亦方便办事。”
唐玉听了这话,起身拱手道:“既如此,唐某多谢大公子。”
云沉雅目色闪烁,他往椅背上闲闲一靠,手里茶盏转了转,笑问:“不过你费尽心机救方亦飞,究竟有何目的?”
唐玉一怔。须臾,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喧嚣街头。三个孩子结伴跑过,欢声笑语。
“记得两年前,大公子曾说唐某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大事。彼时我却是不解。如今想来,大公子所言非虚。其实,非但我的性子不适合做大事,我一生所求,也并非宏图基业。唐某被贬去关外后,最思怀的,莫过于曾经我与多喜,亦飞三人青梅竹马的时光。”
“彼年我们去到关外不久,多喜因不适应当地气候,身子染疾,久治不愈。我现如今带她回京华城医治,大夫说是药石罔及,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多喜如今也挂怀小时时光,更是想念方亦飞。我见她如此,所以……”
唐玉说到此,眼神黯淡下来,他将话头停在这里,复又对云沉雅道:“多喜身子的事,我一直瞒着她。此番与托大公子办事,若非为了诚意,我也不会跟人提起。日后合作,多有交集,倘若大公子见得多喜,还望不要言及此事。”
云沉雅闻言,眉头一蹙,忽而又想起两年多前,秋多喜与舒棠均是笑靥明媚的模样,一时只觉世事无常得很。他正欲说什么,隔间外却传来叩门声。
来者是一扈从,凑到唐玉耳畔低语几句。顷刻间,只见唐玉脸色一变,与云沉雅道了句“日后再会”,便匆匆离去了。
人走茶凉,云沉雅默了一会儿,敛起心神,问司空幸:“与唐玉合作之事,你如何看?”
唐玉想了想,道:“虽则冒险,却不啻于一举两得之计。”
云沉雅本就打算为舒棠公开身份。可一旦身份曝露,查探南北买卖之事一定会受到阻碍。然而这个关头,恰逢唐玉愿意接手。虽则交换条件有些冒险,但这样一来,事态却明朗许多。
叫上司空品完茶水,云尾巴狼还没出望归楼,便撞见曹升。
曹升见了云沉雅,一脸欣喜地道:“云公子,这可真是巧。”
云尾巴狼笑道:“曹掌柜,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曹升道:“好,挺好。方才俺还跟小掌柜提起你,结果转头就撞见了。”说着,他又跟云尾巴狼后头的司空招呼了一声,迟疑一下,又问:“云公子,你这会儿可有事在身?”
云沉雅忆起每月初一,是舒棠来望归楼结银钱的日子,再又想起前几日白贵传授的三字箴言,他的本就不安分的心,不由地躁动起来。
尾巴狼左右瞧,没见着舒棠人影。咳了两声,答曰:“倒也没什么事……”
曹升大笑道:“那可正好,今日小掌柜的骡子生病,小掌柜是走着来的。这会儿天要晚了,俺又抽不开身送她回家,要不云公子您替俺送送?”
云沉雅展扇一摇,陶然笑道:“那敢情好啊。”说着,他又四处张望:“就是没瞧见小棠姑娘的人影……”
曹升道:“小掌柜这就下得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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