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沉雅愣住,片刻,他轻笑一声,从瓷盘上拿起酒杯在指尖转了转,问:“你方才说,北荒之战结束后,你在香合镇留了半年,那之后呢?”
景枫一怔,抬头看向云沉雅,须臾,他道:“我去?州置办了一处宅子。因小遇遇见我时,是失了忆的,我后又去找过她的家人。只是寻寻觅觅,一直……”
“荒唐!”景枫还未说完,便被云沉雅沉声打断。
云沉雅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掷,冷笑道:“我不记得我有这么没出息的弟弟!”
景枫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酒杯,和倾洒出的酒水,喉间动了动,说:“还望……还望大哥成全,若大哥能帮我找到小遇的家人,我……”
“柳遇的家人,不就是你吗?”忽地,云沉雅道,“诚如你所说,柳遇与你相遇时,并不记得前尘往事,所以她作为柳遇这个人,是因你开始,因你而终,也只有你这一个家人。”
他弯身拾起一块酒杯的碎片,递给景枫,戏谑道:“这么有出息,不如抹了自己的脖子去见她,何苦苟且于世上?”
景枫闻言,眸色一伤。片刻,他从云沉雅的手中接过碎片,垂手于身侧,手握紧成拳,碎片扎入掌心,渗出血来。
舒棠看得心中一紧,正要劝云沉雅,可她转头一看,只见云沉雅看着滴在地上的血,眸光明灭不定。
景枫沉静道:“嗯,她虽小聪明奇多,可人却是极好的,有一次,她也与我说,世间虽大,她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
云沉雅沉了一口气,定定地看向景枫,声音极其平静:“逝者已逝,人若耽于往事,就永远无法往前。该放弃时,便要放弃,该决断时,便该决断。你若无法从这桩事中自己走出来,日后若遇上更大的挫折,又当如何。你从前的傲气哪里去了?你的自负哪里去了?你不是一直想与我争那个位置?一直想与我一决高下?景枫,你的骨气呢?”
云沉雅说到这儿,忽地勾唇,闲散地笑起来。他抄着手,往柳树上一倚:“你是不是,连面对柳遇去世这桩事的勇气都没有呢?”
“枫儿,倘若这么一个挫折,就让你如此消沉,倘若我见不到你从阴影里走出来,那么你信不信,日后我一旦找到柳遇的家人,便会随便寻个由头,令她全家都去九泉之下陪着她?”
景枫闻言,身形一晃,怔怔地道:“大哥?”
云沉雅懒洋洋地一笑,笑容盛着日晖,说不出的和煦。然后他说:“回屋,取你的剑。”
景枫一怔。
云沉雅直起身,折扇在手中急速一转,但闻铮铮几声,利刃便从十二扇骨处伸出来。
“你今日若能废我一只手,我便收回方才的话。从今后,你要去窝阔也好,要找柳遇也好,我都不再管你。”
第59章
宅子虽小,但院内空旷,四周只有垂柳,古井,和一株高大的梧桐,倒不失为比武的好场所。
景枫手持长剑,眸光明灭,问:“怎么比?”
云沉雅将手中折扇转了转,从容笑道:“尽全力。”
两兄弟从小习武,彼此之间不是没有比过,但一直不分伯仲。这会儿艳阳折射入院,透过树梢屋檐,在地面洒下点点光斑。又似有风,吹起两人的青衫。衣袂飘动的猎猎声,使整个院子更加寂静了些。
舒棠站在屋檐下,一脸慌张地看着他二人。她从小接触的,不过是些戏耍功夫,然而眼前这阵仗,与她印象中的比武全然不同。
少时,空气中像响起一声剑鸣,剑鸣直抵心间,拨动心弦。舒棠猛地一惊,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立在原地的两道身影顿地而起。
伴着阵阵清脆的兵器碰撞声,半空中,清影如鬼魅,寒刃如冬水。景枫提剑挽花,连连直刺,云沉雅仰身避开,足尖在柳梢上稍一借力,腾空起落,展扇倒刺。
景枫见状,不由一滞。他本以为两人比武,点到为止即可。谁想云沉雅招招致命,不给他留半点喘息的空间。景枫双眼微微一阖,也只好横剑于身前,以杀招相搏。
一时间,两人以内力带起刃影,天风海雨一般交织于这一方院内。
数招过去,景枫忽然倒提长剑,腾空翻身,从后方攻向云沉雅。身后风声疾劲,云沉雅将折扇一合,一枚利刃随即从扇柄倒伸而出,往后挡去。
兵器碰撞带起的力道,令两人同时后退。
景枫左手撑地,稳住身形,右手即刻将长剑掷出。
但见如水剑光破空袭来,云沉雅本想以扇刃在树梢借力,就势避开,可这时,他的目光在树梢掠过,不由一愣,原本已经探出的折扇,竟不知不觉收了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伴着长剑带起的猎猎风声,伴着舒棠的一声惊呼,利刃直扎入云沉雅的右肩。
云沉雅闷哼一声,单膝着地,血即刻从伤处浸染开来。
景枫这会儿却愣住了。方才那一招,明明是个极简单的闪避招式,云沉雅的武功登峰造极,怎会……想到此,景枫仰头往梧桐树梢一望。
树梢间,一块坠着红穗子的木牌迎风摇曳。
原来,方才云沉雅收招,是怕斩断那一截坠着木牌的枝桠。
景枫一时怔然,半晌,只轻声唤了句:“大哥……”
云沉雅看向屋檐下的舒棠,见她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不由笑了笑。他慢慢直起身,封住左肩穴道,又将剑拔出,抛给景枫,淡淡道:“比武未完,依照方才的约定。你只要能废我一只手,去北荒,去窝阔,我便不阻你。”
长剑铿然落在景枫面前,可他却没有将剑拾起来。
天边云遮阳,院里风声渐歇。景枫的心沉了又沉,静静地说:“不比了,今日算我输了,可是……”他喉间一动,眉心忽又拧紧,只是后半句话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叹息。
景枫仰头,望向苍茫的天,恍然又忆起万千将士厮杀的声音,忆起一抹红嫁衣,以及绣了一只鸳鸯的裙摆。他复又垂眸,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看向云沉雅。
“若觉得闷,就自个儿出去走走。”云沉雅道。
景枫一愣:“大哥?”
云沉雅挑起折扇,指了指院门,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出去出去,我见不得人这么一副消沉样,想明白想通透了再回来。”
景枫的目光在云沉雅的左肩停留一瞬,再未说甚,径自走出宅院。
舒棠见状,只当是两兄弟又闹了矛盾。她急忙跑到云沉雅身边,无措地喊了声:“云官人。”言语间,舒棠的目光定定锁在云沉雅左肩的伤,眉心写满焦急。
云沉雅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一笑,说道:“不碍事,习武之人,受伤是常有的事。”
听了这话,舒家小棠点了下头,然而她的目光,仍是聚焦在伤处血色。须臾,她似想起什么,又连忙对云沉雅道:“云官人,你等等,我去将穆公子追回来。”
云沉雅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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