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一年前收复的那座城邑……”杨书勤娓娓道来。
便见傅容表情愈发沉重起来。
*
喜房里薛纷纷早已把盖头扔在了脚底下,与莺时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意思?”
丈夫新婚之夜跟另一个男人跑了?
她折腾一整天居然连人都见着,还被莫名其妙地晾着,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季夏,给我把这一头发髻簪子拆了,洗洗睡觉。”她不顾几人错愕,坐在镜台前往后一睇,“还愣着做什么?”
季夏踱步到她身后,犹有些呆愣,“小姐,那将军今晚是……”
“管他呢。”薛纷纷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爱找谁找谁,反正人家是将军,哪怕他一辈子都不回来,我都管不着。”
本是赌气的一句话,没想到成了谶言。
她一头乌发被松开打散披在身后,葱绿色妆花织金抹胸外罩一件月白褙子。洗漱完毕,接过莺时递来的巾栉擦了擦手,不经意地往门口一看,依然不见傅容有回来的趋势。
正欲上床睡觉,这才看到床中央还铺着块方正锦帕,她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这是什么?”
莺时比她大不了多少,也没人特意教导闺房之事,自然不清楚。是以接来随手放在一旁,“许是哪个丫鬟布置喜房时不甚落下的。小姐累了一天,先歇息吧。”
薛纷纷点点头,钻进大红绸绣鸳鸯戏水的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朝莺时笑了笑,“若是那傅容回来了,你不要给他开门。”
莺时点头应下,吹熄了床头的红烛,只留下香案上一盏烛光,屋内顿时陷入暗昧。
今日委实疲惫至极,薛纷纷阖眼没多久,便陷入了睡眠。
不过初到陌生环境,怎么都不能睡踏实的,彻夜辗转反侧,似梦非醒。期间好几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被褥,仍旧空落落的,傅容还没回来。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天未亮就睁开了眼。
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薛纷纷还没开口叫人,饭饭已经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她是负责照料薛纷纷一日三餐的,起的比旁人还要早些,府里有什么情况也比旁人快一步知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
薛纷纷掀起眼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尚未完全清醒,“哪里不好了?”
饭饭焦急:“将军走了!”
“走了?去哪?”薛纷纷低头穿鞋,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饭饭哎呀一声,见她没明白过来,又仔细解释了一遍:“他们说将军一大早就去了军营中,还不知道何时回来呢!”
这回薛纷纷听明白了,她提鞋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迎上饭饭痛心气愤的目光。
许是昨晚没睡好,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略微苍白,眼眶底下淡淡乌青,此刻不知所措地看着你,简直让人心肝儿都疼了。
饭饭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什么怀化大将军,真真是一点眼光也没有!搁着屋里如花美眷不管,跟那粗糙汉子谈了一整夜军事!
这便算了,就连今早出门都没跟小姐交代一声,这是典型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啊!太欺负人了!
“小姐别难过,反正我们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左右都是被逼婚,谁稀罕谁还不一定呢!”饭饭母性泛滥,若不是顾忌身份差别,这会儿定将薛纷纷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殊不知薛纷纷不是难过,更不是受伤,她回味良久,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昨夜是不是有人来过?”
饭饭不解:“昨晚是季夏守的夜,没听她说起过,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她指了指地毯一点干涸泥渍,“那这是谁留下的?”
二月份天气渐暖,惠风和煦,然而一到晚上仍旧霜凝露重,地上潮湿,行走之间脚下难免沾染泥土。昨晚透过窗棂隐约看见池塘边立着两道人影,那处比之其他地方更加湿滑,这么说来,是傅容的?
他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告别的话说不出口?
薛纷纷摇摇脑袋,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说不定人家只是路过了她的床头。
*
傅容参军以前,傅钟毓一心想将他培养成文学大家,博古通今,后来发现想多了,儿子根本不是那块料。对于一个能用毛笔刺穿桌面的人,你实在不能要求他太多。
后来眼见傅容参军后职位逐渐提升,三年前甚至官封一品怀化大将军,傅钟毓才算勉强认可他当初决定。父子俩关系一直不太和睦,为了避免矛盾,傅钟毓主动提出在将军府辟出个小院,专门和夫人沈景仪一同搬了进去。
御雪庭离小院距离不近,在薛纷纷敬过茶后,沈夫人亲自握着她的手说道:“我这住处既远又偏,日后没别要紧事就减少过来次数,省的来回折腾。”
不得不说这个婆婆待薛纷纷不错,可能是对她心怀愧疚,想要在别处补偿。
薛纷纷捏着婆婆送的楠木佛珠,嘴角抿起讥诮的弧度,能不愧疚吗?
她十六,傅容三十。
她黄花闺女,傅容再娶。
她听话懂事,傅容新婚之夜跟人跑了。
综上所述,她吃亏。
不过这未尝不好,傅容离家整日不见人影,她正好落得逍遥自在。
因着傅容不在,回门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先拖着。
大抵他提前支会过傅家二老,是以眼看着又过了两日傅容还不回来,沈夫人待她愈发地好了。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公公,也偶尔跟她说两句体己话,让她放宽心。
这么说来,只有她是被遗忘的?哼,薛纷纷不无嘲讽地想,这大将军是真有隐情,还是一点不把她放在眼里?
二月初七是傅钟毓寿辰,府里宴请了不少宾客,其中有当初与他一同在朝为官的,也有想借此机会意欲巴结的。宴席从堂屋摆到了庭院,八碗八盘里盛着各式珍馐玉馔,肉汁焙笋,口蘑煨鸡,松菌蓬蒿羹,醋搂鱼……
薛纷纷面色忽然一白,寻了个借口从正堂退出,一直走到院里偏僻小亭,傍广池而建。四周栽种垂柳,堆叠山石,岸边种稀疏荷花,颇为清幽雅致。
莺时一直随在她身后,知她心情不好,故不敢出声,只默默地跟着。这会让见她脸色好点了才试探着开口:“小姐,你方才什么也没吃,不如我去厨房拿些开胃点心来?”
薛纷纷定住脚步,思考片刻点点头,“嗯,那我在这里等你。”
待莺时离开后,她缓步走进亭子里,只见石桌上摆放着一椿木木鱼。
她执起犍槌敲了两下,笃笃声响在耳际,无端生出一股平和感。
是以傅容在繁忙军务中抽身回家后,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蕊心小筑里,只见一女子安坐其中,眉如远黛,目光慈悲。
一身素白衣裳袅袅婷婷,不染纤尘,仿佛即将羽化归去。她手中持一木鱼,低喃不休。
傅容停住脚步,怔忡片刻,“菩萨?”
身旁家仆抬头看了一眼,垂眸恭敬答:“回将军,那是您前几日才过门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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