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为误会,两人岂会形同陌路,互不联络?”关释爵轻扯嘴角,两家的恩怨岂是三言两语就化解得了的?
“上一代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给你听吧。”
“好。”他语中多有无奈,但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
柳鸣风收拾好情绪,咽下苦楚,踏出如千斤重的脚步,随关释爵离开她待了十年的盟主山庄,开始新的人生。
第3章(1)
白云衬着浩瀚蓝天,近压蓊郁连绵的山峦,顶峰上雪脉晶茔,群山下金黄色的油菜花田,在风中宛如飞舞的丝带,轻挂在翠绿辽阔的草原上,马群、羊群、牛群点缀其中,生气盎然。
来到草原上的日子已经过百,柳鸣风度日如年的感觉始终没有因为已适应生活而减少几分。
马场里的人待她极好,知道她怕生,特定清了间空房让她独居。原本是拿来堆铁耙之类的工具,不大,但她东西不多,够用了。
她现在能揉面、削面、烤饽饽,也能不惧骚味地独自处理羊只内赃,手脚利落多了,可是来到马场后她始终睡不好,脑海里的呼喊声、求救声,还有一具具焦黑难辨的大体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她如何睡?
她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心头上四口棺木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更别说有时间思考该如何将元池庆的恶形恶状昭告天下。
“小心点儿,拿刀还恍神,是切肉还是打算切自己的手?”
低沉却如草原般清净悠远的嗓音绝尘而来,柳鸣风闻言抬头,木台前方站着多日不见的关释爵,风尘仆仆,靴缘带干泥,汗味混着青草香。
“当家路上一切顺利吗?”柳鸣风扯开嘴角,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像人。
来到马场的第一天,关释爵就将她交给马场里的库塔嬷嬷训练,要求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适应与南方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随后便忙他分内事务去了。
就像老鹰教导幼鹰飞翔的最好方法就是踢它下山谷,她对马场杂活极快上手,连库塔嬷嬷都夸她是个有天分的娃儿,一点就通。
若非她提着刚挤好的牛奶到后方仓库准备发酵时,亲眼看见关释爵在替马匹洗澡刷毛,拌粟米、添粮草、担净水,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额上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颗颗华丽圆润的珍珠,她真要以为是关释爵刻意刁难,要磨去她由南方带来的娇贵之气呢。
他是当家,却一样做粗活,不是只有一张嘴、一根指头。在他朴实的态度下,她在马场竟然感到安心,反而没有住在盟主山庄时的虚无恐惧。
然而一个月前,他突然说要往南方送马交货,问她需要什么,刹那间她有股慌乱感,差点脱口而出她要平静。
“尚可。”关释爵微微蹙眉,从胸前暗袋里取出一小袋以红线扎起的圆鼓粗布,递给满手腥膻、正揉搓腰前围布的她。“拿着,这是我替你带回的东西。”
虽说马场四季不甚分明,春不像春,夏不像夏,长年低温,与南方实有差异,但也不至于在他离开马场不到一个月,她便整整瘦了一大圈,脸无生气,黑发中掺了几丝银线,实在僬悴可怜。
虽然她一双晶眸依然闪烁着不屈不挠的神色,将马场内从未碰过的粗活都在短时间内上手且承接下来,坚毅精神实为可嘉,然而看在他的眼里,不舍却远远大过赞赏,甚至有股冲动要她停手别再繁忙。
算算她今年不过十八,却像走过一生、回顾尽是人生沧桑的嬷嬷!
“这是?”柳鸣风不解地接过,实在猜不出其中物品。
“柳家坟上的土。”临走前,他掬了一把。
“……”柳鸣风冷不防地打起寒颤,这是爹、娘及弟弟坟上……的土?
手里的这包泥土突然重得她心好疼,山庄惨烈的模样又蓦地跃上她的脑海,泪水无法控制地汇聚,她敛眉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她流泪的样子。
“多、多谢当家,这对我来说,确实比任何东西都好。”
她一直挂念着家人后事,又不敢在她尚未完全融入马场生活之前频频追问消息,没想到他会特地绕往盟主山庄,还替她带回一包坟土,让她能有所寄托。
她颤动的背影毫无预警地抽痛他的心房,若非他在失神前拉回理智,此时此刻,说不定他已经张开臂膀将她紧紧搂住。
“你看起来很累,是库塔嬷嬷多给你工作吗?”他几番呼吸后才有办法正常说话。她对马场的杂事颇为上手,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多分了点事做?
“当家别误会,是我连续几日睡不好才会没精神。”柳鸣风赶紧转过身来解释,一边将泪痕擦干。
她不能因为睡不好而荒废分内的工作,也曾想过白天多做一些,让自己累一点,看晚上会不会比较好睡。结果睡是睡下了,过没多久便又哭着惊醒,屈抱着身子睁眼到天亮,反而更糟。
“你回去躺会儿吧,我找人来接你的工作。”看她累成这样,怎么忍心强求她继续工作?况且解羊不是件简单的功夫,库塔嬷嬷怎么会要她一个新人负责?
“多谢当家,我不困。”马场上下都忙,她怎么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回去休息?
柳鸣风收好坟土,继续解羊切肉,完成库塔嬷嬷的交代。
关释爵迅雷不及掩耳地夺走她手里的切肉刀,指着一旁简易的木椅、木桌。“不困,也坐着眯会儿。”
柳鸣风本想取回切肉刀,这是她分内的事,教别人看见了要怎么说她怠惰职责?可是他冷眼过来,她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看看他利落地片羊肉、去骨切块,一点当家的架子也没有,她在一旁端坐,看着看着,眼皮竟然逐渐沉重,忍不住打起吨来。
奇怪,爹娘这回怎么没来找她?弟弟跟水仙也没来跟她招手……那她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吗?几刻就好、几刻就好……
关释爵没几会儿工夫便将剩下的羊只处理干净,一回头,她已经睡沉,还发出微微鼾声。
他解下披风,轻覆上她如垂柳般纤细的娇躯,犹豫许久后才单膝跪下,以指掀开她覆额的厚重刘海。平滑无纹的额头上,接近右边太阳穴的地方,确实有道粉色如蝶的肉疤。
“淮哥哥,我这痕好难看……以后……以后就没人喜欢鸣鸣了……”
“怎么会?像在你脸上绣只蝴蝶似的,我觉得漂亮极了。”
“真的吗?可是其它人都笑我,说我一定是做错事,才让老天责罚。”
“胡说八道,我看你就像只小蝴蝶。小蝴蝶可没伤心事,缜日翩飞采蜜就好,你要不信我,宁可听别人的话,以后就别跟在我后面,喊我一声淮哥哥了。”
往事一幕幕地浮现眼前,事隔十几年,亏他还记得清楚。
五岁的柳鸣风裹纱戴帽不敢见人,他连哄带骗了好几天,才让她卸下心防取下纱帽。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十三岁的淮哥哥,该如何用关释爵的身份教她放心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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