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被他忽地一问才醒神,明显十分抵触这个问题,“并无任何渊源,只是在大隆寺见过一面。”
她话说的真假参半,却是一时半刻挑不出任何毛病。
宋珏难得有一天清闲下来,思及许久未能探看父亲,便让人着手准备车辇,“你可要一同前往?”
宋瑜连连摇头,她害怕再遇见霍川,只让大兄代为问候,她改日再去。
在宋珏转身欲走时,急走两步跟在他身后,殷殷切切:“下回若是他再提亲,大兄能不能不要答应?”
檐下少女显得很是局促不安,手放在半空似乎想抓着他的袖缘,思量再三终究放下,她从小便没对他撒过娇。如若不是谢家忽然退亲,她跟谢昌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精致的一双碧人儿,谢昌定能好好待她,可惜始终两人有缘无分。
宋珏收回思绪,听不出情绪地道了句:“三妹应将目光放得广些,懋声虽好,到底是谢家无情在先。”
前些日子他才回来便听见了陇州的风言风语,回到家后才知众人所说都是真的,不是不怒,但事情已成定局,只能被迫接受。他私底下差人查过缘由,结果更是出乎意料,盖因如此才对宋瑜和霍川两人之间关系更为好奇。
宋瑜琢磨了半天才知道大兄在安慰她,抬眸宋珏已经走远,她抿唇敛下长睫,不言不语。
*
院外白玉蕊落了一地,其中一瓣飘进窗牖,落在翘头案上。
宋瑜正托腮望着外面景象,花瓣贴在她额头,她拈下放在眼前打量,百无聊赖地看了又看。忽而偏头对一旁不断来回走动,强调存在感的薄罗道:“你要说什么便说了,省得把自己憋坏了。”
薄罗尴尬地立在原处,她自打早上从外头回来便这副模样,欲言又止,问她何事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宋瑜本想忽略,但她实在碍眼得紧,脸上明明白白写了四个字“我有话说”,让人想不管都难。
“我、我今早出门听见外头有人说……”她平常都牙尖嘴利的,极少有吞吞吐吐的时候,“谢家的铺子闹出了人命,谢家是为了不连累宋家,这才退亲的……”
白色花瓣被她的指甲掐出汁水,宋瑜艳红的丹蔻泛上水色,她面上却怔怔出神。
嘴上虽不说,但心里终究是在意的。这关乎姑娘家的面子名声,谢家那么随意便提了退亲,好似将两家约定看得极其重要的宋家成了笑话。
“你说清楚。”宋瑜手扶着桌案边角,一派认真。
薄 罗便将今日在街上打听的尽数说了出来:“是好些天前的事情了,谢家瓷器铺子有人闹事,店里伙计失手伤人,再去看时已经断气了。死的那个是霍家花圃里的仆 从,目下那伙计已经送往官府处置,据说他在牢狱里一口咬定是谢家指使……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好些天都没人敢去他那儿进货,也不知如今解决了没有。”
宋瑜一门心思都在她一句话上,前因后果甚至都没听明白,“你说死的是谁的仆从?”
薄罗便又道了一遍,“霍家。”
宋瑜如坠谷底,周身都是黑茫茫一片,从脚底泛上冰冷寒意,很快便游遍全身。
薄罗没注意到她变化,自顾自地解说:“没想到里面竟有这样的内情,原先真是错怪了谢家……可他们怎能不商量便自做主张呢,闹得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罢见宋瑜没有反应,盯着一出出神,她以为是自己说话触到姑娘痛处,忙不迭改口:“无论如何都太过分了,谢家活该如此!”
她才说完,宋瑜便从绣墩上霍地站起,“宋珏呢?”
薄罗很快想了想,“一早便跟着大郎君出门了,看模样不到傍晚不会回来。”
闻言宋瑜顿住脚步,抠着手指甲上丹蔻心烦意乱,眉头蹙得紧紧思考心事。她想见谢昌一面,想问清楚其中内情,虽已无法挽回,但起码不能不明不白……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此事跟霍川有无关系。
然而没有宋珏,她根本无从见面,思量再三唯有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去。
信里内容十分精简,是她权衡再三才决定的:“听闻城内风语,只想知道是否属实。”
落款时想了又想,在底下写上一行娟秀小字,宋家三娘。
薄罗细心漆封,送出府外。她的门路多,一张巧嘴能说会道,不出多时便将事情办妥。当天下午有人送来回信,她眼巴巴地送到宋瑜跟前,一脸邀功。
宋瑜打开看,一个“是”字蓦然出现眼前,使得她半响没能回过神来。
再往下看还有一句话:“家父曾寻访霍家,对方只提了这一要求。谢家如今正逢多难时期,借用宋家名声,理由实牵强了些,请念在多年情分上再帮一回。”
宋瑜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家不愿牵连宋家一事,这方法确实好,将谢家从舆论泥沼中一把拉了出来。事到如今她才知道怎么回事,将信封放在烛火上,不一会儿便烧得干净。
*
别院伺候宋邺的下人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得知两人退亲消息后,宋邺先是气得昏厥,醒来后泼天震怒,扬言要到谢家去一问究竟。
他脾气犟起来谁也拦不住,然而搁在以往便算了,如今他这个身体如何走得出去。仆从没办法,唯有去宋府搬来救兵。
宋瑜往别院去时满脑子都是谢昌信里内容,混乱有如浆糊,又担心阿耶身体承受不住,不住地催促车夫再快些。她不用一炷香便到了别院,此时宋邺正坐在床榻上咳嗽,“叫谢荣芳来,叫他摸着良心站到我跟前!”
谢荣芳便是谢昌生父的字,从有印象开始,她就没加过阿耶生恁大的气。顾不得许多走上前,拨开丫鬟为他顺气,“如今婚事都退了,耶耶还生这气做什么?女儿并不是非谢昌不可,天底下那么多龙章凤姿的人杰,何必拘泥于一家呢?”
事到如今拐弯抹角不起作用,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怕宋邺气坏了身体,只有好言好语地劝说,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希冀他能消消气。其实说的何尝不是安慰自己,谢昌不要她了,她一定得嫁得更好,不能让旁人看笑话。
可惜宋邺不听劝,他反而将宋瑜摁在榻上,“你在这坐着,阿耶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说着便要往外走,可他身体哪承受得住,没两步便气喘吁吁。宋瑜上前将他扶稳,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哀哀恳求,“阿耶去做什么……事情都到了这地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唯一期盼的便是您同阿母身体康健,您能早日病愈,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念想了。”
宋邺总算被她劝住,不再执意去找谢家,他停下来心疼地碰了碰宋瑜头发,“三妹……”
他的手臂枯瘦毫无力量,却能让人感到温暖,眼窝深深凹陷,早已不复往昔丰神飘洒的模样。他陷入浓重的自责中,“是阿耶无用……让我的三妹受委屈了,都是我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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