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之后,陶嫤终于有动静了。
她困倦地皱了皱眉,带着浓浓的睡意,“干什么呢?”
白蕊说道:“周大夫从府里辞职了,目下正往扬州老家去。路上要跟咱们同行一阵子,您同意吗?”
这会儿陶嫤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没留意她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咕哝道:“同意吧。”
白蕊哎了一声,忙去外头回禀。
周溥仍立在车辕上,阳光透过官道两旁的树木投在他身上,光影斑驳,他长身玉立,更显清癯。
“周大夫,我家姑娘愿意与你同行,那便一起上路吧。”白蕊笑道。
周溥再次抱了抱拳,一旁的崔夏替他说道:“有劳白蕊姑娘了。”
白蕊摆了摆手,道了句“不妨事”后,转身进入车厢。
马蹄橐橐,车轮辘辘,马车再次往前驶去。
布帘飘飘摇摇,时而随风卷起,时而重新落下。可以想象里头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小姑娘,眉眼稚嫩,白玉无瑕。
周溥收回目光,示意崔夏让车夫启程。
崔夏应是,对车夫道:“走吧。”
他们的马车也渐渐出发,跟在那辆马车后面。
*
傍晚他们来到附近一个镇上,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陶嫤睡了一路,这才悠悠转醒。
她慢吞吞坐起来,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马车四壁,好半响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白蕊叫了一声,她才恍悟,原来这不是自己家,她正在去松州的路上呢。
将军闷了一路,早就等不及跳下马车了。
陶嫤担心它伤害无辜的人,穿上丝鞋赶忙追了出去。“将军,别跑!”行将掀开帘子,想起自己没戴帷帽,匆匆忙忙地让白蕊给自己戴上,这才下了马车。
好在将军没有跑远,只在客栈门口转了一圈。饶是如此,依然吓住了不少路人,它现在模样已经能看出是只小豹子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谁见了都会害怕。
陶嫤上前把它抱起来,它现在比以前重,抱一会儿还成,抱得久了她便有些吃不消。一转头,隔着几个路人,恰好对上一双平静温和的眼睛。
怔了怔,陶嫤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再次睁开,还是周溥没错。
她惊讶不已:“你,你怎么在这?”
白蕊上前解释:“姑娘忘了?晌午婢子问过您,是否要跟周大夫同行,你同意了。”
有这回事?
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陶嫤那时睡得正沉,哪留意她说了什么,现在真是惊讶得紧。还要再问,白蕊将她扶进客栈里,“在外头说话多有不便,姑娘先进去吧。”
玉茗已经向掌柜要了一间上房,四间中房。
小厮领着车夫去后面马厩,因为马车里有许多东西,搬动不方便,夜里便留了两个仆从在马厩守着。
陶嫤跟随玉茗走入二楼房间,坐在榻上好奇地问:“周大夫为何会跟我们一起?他不是在府里当大夫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白蕊关上直棂门,从袖筒里掏出周溥的那张纸条,就知道她醒来还要问一次,便没将这张纸条扔掉。“姑娘看看,这是周大夫的写的字。”
纸上是周溥晌午写的内容,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解释了。
*
陶嫤看完后拧起眉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开始他来到陶府当大夫,她便觉得疑惑。上辈子他是家中被抄,编入官奴才会来到长安城,这辈子他家里好好的,为何还要来长安?而且来了没几个月便回去了,真是他口中所说的为了求学吗?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辈子他是如何躲避了抄家的命运?
陶嫤想不通,似乎有些地方出了差错。
她睡了一路,肚子饿得咕噜作响,恰在此时有人敲门,白蕊上去开门:“谁?”
客栈里的伙计站在门口,笑容殷勤:“姑娘,跟你们一道来的公子让小人递个话。他邀请你们姑娘去三楼雅间一谈,说姑娘必定有很多疑惑之处,他都会一一解答。”
这……
白蕊踅身看了看陶嫤,陶嫤此时尚未摘去帷帽,捏了捏将军的耳朵之后站起身,“那就去吧。”
将军跟在她脚边,白蕊玉茗走在后头,陶嫤由小厮引领着往楼上雅间走去。
三楼没有多少人,格外清净,小厮将她领到一扇芙蓉双鸭屏风前,“姑娘请进,就是这里。您若有何吩咐,尽管再叫小的。”说罢低头看了将军一眼,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将军最先绕到屏风后面,只听后头崔夏惊叫一声,“公,公子这是!”
白蕊扑哧一笑。
陶嫤随之走进去,便见周溥坐在朱漆茶几后面,对崔夏的叫声置若罔闻,面容平静地倒了一杯茶。他抬眸见陶嫤进来,唇角噙着浅淡笑意,将茶杯推倒她跟前,做了个慢用的姿势。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泰半客人都在一楼吃饭,很少有人上阁楼喝茶,是以周围很是安静。崔夏见陶嫤过来,默默地止住声音,往周溥身后躲了躲。
奈何将军不肯放过他,他往哪里去,将军就跟过去,朝他龇了龇牙,露出锋利尖锐的牙齿。
崔夏有点想哭:“姑娘,您看看这……”
“将军,过来。”陶嫤弯眸一笑,清脆的声音从帷帽下传出。
将军倒是很听她的话,果然向她走去,蜷曲在她脚边,不再戏弄崔夏。
*
陶嫤坐在周溥对面,摘下帷帽,露出皎皎芳颜,靡颜腻理。
她两靥盈盈,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周溥总是觉得亲切。更何况她现在离开了长安城,他乡遇故知,总是让人心头一暖,“周大夫说你会一一解答我的疑惑,这是真的吗?”
周溥放下茶杯,笑着颔首。
崔夏适时地捧来笔纸,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他手边。
他知道陶嫤此时必定有许多疑惑,比如为何忽然要回扬州,为何要与她同路,又为何没有家道中落?当然,周溥最想听她问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她这么问了,那便可以肯定她与他一样重活了一次。
他一面希冀陶嫤问出这个问题,一面又知道她不可能这么问。
周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松,心思千回百转。
果不其然,陶嫤释然一笑,“你走的时候跟我阿公说了吗?他同意了?”
周溥点点头,提笔在纸上写道:“景绩已向陶老爷辞行,他得知我会与你同路,特意嘱托我路上照顾你的安全。”
在她离开陶府没多久,周溥便去跟陶松然辞别了。
说来也巧,陶嫤刚决定要去松州那天,扬州刺史便遣人送来书信,命他必须离开长安城,赶回家中。是以周溥思量了一番,不如跟陶嫤同一天离开,还能照顾她一段路程。
陶嫤想了想又问:“你为何忽然决定离开?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周溥垂眸写下一行字,“家父相逼,毫无办法。”
从字里能感觉到他深深的无奈,陶嫤忍不住笑,随口一问:“令尊在扬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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