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只应了这么一个字,也首次,完全收敛了笑容。
但在他亲自将蒲苇等人送出门口的时候,他却对蒲苇道:“希望可以快点和你再见面。叔叔很看好你!”
蒲苇抿唇一笑,扬了一下手,道了别。
一行人空着手进去,又空着手出来,好像什么都没干的样子。可是除了蒲苇,陈家其他三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尤其陈道东,这个直愣愣的汉子,闷头拉起停在外头的板车,小声地问:“这样好吗?”
在那屋里,有一股莫名的气氛,压得他束手束脚,更不敢开口。可亲眼见着那二十块钱才刚进入自家口袋没多久,就又飞了出去,他这心里慌得厉害。
他们一年干到头,只见到了工分和粮食,正经能入手的钱,可是少之又少。年景不好的时候,某些人家一年下来,可能连二十块都摸不到呢。这道南的媳妇也太大手大脚了,竟然就这么给出去了,还在只是嘴上说说,连个货物的影子都没见到的情况下。
陈妈妈也是如此认为的,心里不安急了。
她这辈子,都没和陌生人这样交易过。刚才在那屋子里,她也被气氛给影响得没敢多说话,但这出了院子,市井的喧嚣声重新入了耳朵,她又忍不住算计了起来,并且,还埋怨上了。
“你说说你,胆子怎么能这么大?一个小媳妇,就胆敢——”
她瞄了一下周围的行人,见没人注意到她这边,才又继续压低了声音,“就胆敢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那可是二十块钱!还有,人家后来都给你推回来十块钱了,你怎么又给推了回去,你是不是傻?有你这样做事的吗?东西都没见到影呢,就这么爱相信人。”
蒲苇拧起了眉头,心里觉得有点烦。
“去那边。”她指了不远处墙角边一个稍微僻静点的地儿,示意大家跟上。
等到了之后,她扭身看向陈家母子三人。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们听好了。
第一,你可以人穷,但不能志短。人和人相处,第一面很重要。那位杨大卫,我一眼就瞧出,他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人,结交了,如他所说,肯定不会让咱们家吃亏。所以这第一次见面,你就得把对方给镇住,表现出你最大方的一面,如此,人家就会高看你,以后相处起来,也会敬着你。
可你抠抠搜搜,凡事斤斤计较,甚至做事瞻前顾后,只会让人觉得你担不起事。这以后的相处过程中,那也就只有以物换物的情分,别的,就很难指望了。
但你以为这样的时代,以物换物就能满足了?人杨大卫为什么能拉开这么大的场子,敢做这样的事?这说明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还是分层次的,都有那厉害的,和不厉害的。
换句话说,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些人就能是工人,就能当干部,你们却只能是农民?你们不想往上跳?不希望你们的孩子往上跳?再说句不好听的,同样是农民,一个村的,可为什么,别人家的姑娘小子能去供销社工作,捧着铁饭碗,领着高工资,你们的姑娘小子,却只能围着灶台和土地打转?
这里面,不是关系在作祟,是什么?
这杨大卫,处好了,那就是关系,关键时刻,兴许能拉咱家一把的关系。
第二,看清楚,鱼是我抓的,卖了钱也有我的一半。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们之前那些话,要是出于关心,我领情;可要是出于别的心思,那就赶紧给我掐灭了。否则,惹恼了我,我就直接回我娘家住去,给我娘家挣钱,让你们捞不到半点好。
最后,万一的万一,是我看走了眼,这杨大卫不是个好东西。那这场子,我也能找回来。从来就没有人白吃我的东西,因为,我会让他成倍地给我吐出来!”
话说到这,蒲苇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狠厉。然后使劲跺了一下地,就听得轻微的咔擦脆响后,她一抬脚,脚下地面已经是犹如蜘蛛纹一样地裂开,裂成一张直径大概有二十公分的圆网。
陈道西看着觉得牙酸,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自己隐隐做疼的肚皮。
陈妈妈和陈道东则惊讶地瞪大了眼,不信邪地双双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睁眼再一看,还是那蜘蛛裂纹,他们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也不知道陈道东是这么想的,不相信还是怎么的,也学着蒲苇那样,抬脚重重往下跺了跺,然而,当他抬起脚之后,黄泥还是那黄泥,除了多了一个大脚印之外,并无别的变化。
陈道东心尖抖了抖,觉得腿有点软。
看着蒲苇的目光,充满了惊异。
蒲苇抬脚,落到那蜘蛛纹上,碾了碾,就将那纹路给碾掉了。
“走吧,先去杨大卫说的那个地方等着。”
她扔下一句,转身就朝外走。
陈妈妈和陈道西都有些木木地跟了上去。陈道东慢了几拍,也赶紧拉着板车跟上了。然后鬼使神差地,在经过蒲苇刚才跺脚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再次抬脚,往下跺了一下。
呃,依旧没有出现任何裂纹。
所以,真的不是他想的蒲苇脚下的这块地有问题,而是……
妈呀!
陈道东在心里叫了一声,突然为前头的二弟感觉到了可怜。
据说,这人那日挨了她一脚。
又据说,这人之前吵吵着要教训人,后头改了口,说是闹着玩,最后跑得比兔子都快。
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相了!
那肯定很疼!
他都要同情自家二弟了!
*
杨大卫指明的交易地点,是在镇口的小树林里。
出了镇口,左侧就有一片小树林。老早的时候,其实在这小树林的外侧,还有一个雕工精美的八角亭,专供行人走累了,在此进行休息的。但后来这亭子在斗争运动中被拆了,也就只剩下几个石头墩子。
经年累月地被风吹雨淋着,这石头墩子也显得破败了起来。但往上坐一坐,还是可以的。
陈家母子三人被蒲苇前头这么一说、一露手,心里的震撼,到了这时,都没平息下。但坐了一会儿,迟迟没见到人影,陈妈妈就又急上了。
“你说,怎么还不来人呢?我们是不是被骗了啊?”
蒲苇凉凉地看她一眼,“着什么急,你总得给别人点准备的时间。”
“但这也太久了。”陈妈妈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冲着镇子方向,使劲眺望,恨不能看穿了那一栋栋房子,“哎呀,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
见蒲苇也不回应她了,陈妈妈就一时闭了嘴,但没过一会儿,她又焦急地开了口,“哎,这要是当时留个人在杨大卫那里好了。现在,钱没了,东西也没影,简直是急死人了。这都过去多久了。”
她原地转了又转,依旧见不到人后,就习惯性地又埋怨上了蒲苇,“你说你,干嘛当时给那么多啊,哪怕给少点,先试试看呢。”
蒲苇腾地站了起来,往陈妈妈跟前一迈,唬地陈妈妈跳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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