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只有远远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和老人孩子的说话声,显示着这里还是有很多居民的。
韩清昀走到一个转弯处,靠在一根铁杆上吹风。回头看到,热闹非凡的扶苍江畔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脚下。
眼前这些□□十年代旧水泥楼房,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城市森林。他的目光中满是复杂的光芒。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路子星的:“哥哥,天暗了,你要小心别去小路。刚才宾馆服务员跟我说,俞山城路很难走,外乡人走小路很容易迷路的。导航也不靠谱。”
“知道了,在干什么?”
“叫了点饮料和薯片,在看电视。”她说,“我很乖哦,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这样哥哥才能放心去做事。”
“考试结束,是不是觉得特别轻松?”
“是啊。”
韩清昀一边跟她聊,一边在那些辨认不清方向的山路上转悠着,这些足以让外乡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蛛网路里,他闲庭信步。他说:“等我事情办完了,我帮你解决一下你奶奶的事情,怎么样?”
“你陪我去云南?”
“没问题。”哄完妹妹,他说,“我挂机了,免得别人打我电话忙音。”
子星啧了一下:“啊,一跟哥哥说话就忘记了,没影响你做事吧?”
“没有,我挂了。”韩清昀抬起头,此刻是日落时分,他站在了一个旧炼油厂前。
夕阳西下,给这片旧厂区罩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他把手机线掐了。
这个厂区被废弃的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
但是,这里的厂房和储油罐等都还没有被拆除。前些年,俞山城鹅岭旧厂房改造成为商业文化区,大获成功之后。城市规划局对于这些残留在街道角落里的旧厂区,不再采用那种“一刀切”的拆除了。而是将其生态、文化的价值都做好挖掘和规划之后,才开始进行有计划改建,使得城市的面貌更加丰富。
这家倒闭多年的旧炼油厂,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韩清昀从那些长得乱七八糟的绿树中走过,脚底下是一堆堆破砖乱瓦,绿色的纤维板、碎裂的饱暖材料到处都是。
他经过高吊航车残剩的支架,上面供人攀爬的铁梯已经不知道在哪一年破损了。航车下面,草木繁盛直到人腰间,蜻蜓在上面低低飞行,空气里都是水分。
他走了又走。
最后,韩清昀在那个巨大的储油罐前停住了。这是个水泥砌成的大圆柱形,高二十米不到一点。他走到旁边的铁架梯子上,用力摇了摇,一阵阵铁屑从头顶落下来。
“久违了。”一个声音从储油罐的阴影处传来。
韩清昀看着对方:“久违了,阿畅。”
第八十章
吕畅就是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他的头发特别浓密, 黑沉沉压在头顶。
“为什么要约在这个地方见面?”吕畅扶了扶眼镜, 发现韩清昀头上戴着一顶帽子,看到他带着帽子,他心里浮起淡淡异样。
“我们上去谈。”韩清昀抬起头,示意了一下水泥罐上方。
吕畅迟疑了一下,水泥罐有近六层楼高。厂区废弃的这些年越发破损严重,东北角落上还风化了一大块, 像个黑色有缺裂的巨齿。
他的犹豫,落在了对方的眼梢里。
韩清昀冷笑, 夕阳照在棒球帽檐上, 让他的脸半明半昧:“不敢上去?”
他犀利的笑容刺痛了吕畅,他微微后退了半步。
不再等他犹豫, 韩清昀自顾自面对那一架染满锈迹的铁条扶梯。他的手一伸上去,上面就淅淅索索地掉下剌手的铁屑来。不过他并不在意,身手敏捷地朝上面爬去。
吕畅看着他的身形向着空中越来越高, 只觉得这个人的长相他从来都看不清楚。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是在母校的开学季。
尹教练告诉他, 他有个小师弟叫韩清昀, 考到了他的学校。其实小孩去年在国家队拿了奥数金牌以后, 已经被某校录取了。因为年龄太小,不能适应而退学。
今年, 尹教练让他考到吕畅这边来, 想让他照顾一下。
吕畅看到的是一个矮瘦的少年,穿了一件连帽短袖卫衣, 阔腿的五分牛仔裤,露出细长白皙的四肢。他把卫衣的帽子紧紧兜在头上,额发长到鼻尖,根本看不清长相。
“你好,我是你师兄,你可以叫我阿畅。”吕畅知道,尹教练前几年得了不治之症,此后就开始免费教一些他选出来的高智商小孩,帮助他们通过数学竞赛获奖去读名校。吕畅是尹爸爸最喜欢的一个,现在已经快大学毕业了。他估计这个小孩也是这样的情况。
尹正南说:“阿畅,小昀十六岁还不满。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照顾他。”
“知道了老师,我会用心的。”
临别的时候,尹正南抱了抱小孩瘦弱的肩背:“儿子,尽量留下。”
吕畅关心着这个师弟,小心地帮助他协调与所有人的关系。但是小孩始终不理不睬,几乎不说话。
有时候,他很想把韩清昀终日扣在头上的连帽衫帽子取下来,看看这个小孩到底长什么样。这小孩15岁就拿世界冠军,这次高考分数也高到离谱,应该很聪明。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孩子就自己退学了。
起因很简单,因为韩清昀去年退学是在军训的时候跟人发生了矛盾。所以这次,尹正南特地跟校方做好交涉,小孩不参加军训。学校对这个高分小孩也挺当回事儿,就把他当特殊人才对待。
开学第十三天,小孩在食堂打饭,一个同学以开玩笑的语气跟他说:“韩清昀,你整天遮着脸干什么?受过伤吗?”
“哐啷”一声,饭盒被扔在地上。
小孩直接回到宿舍,给校方写了退学申请,当天就一个人坐火车回俞山城了。吕畅一听说,从计算机房直接冲出来,啥都没带,买了票一口气也撵回了俞山城。
尹正南见到他什么也没说,跟吕畅喝了一顿闷酒,叹了一顿气,就让吕畅回学校了。
临走,吕畅到尹教练的旧屋阁楼上去,看一看那个小孩。
夕阳斜下,血色从窗户间隙中,在地板上落下笔直的红痕。
小孩一个人坐在满是书的阁楼里,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依然用帽子紧紧盖住自己的头部。吕畅在他面前蹲下:“小昀。想通了就回学校。我帮你把学籍留住。”
小孩抱着膝盖,跟听不见似得。不久之后,尹爸爸亲自去学校给他办了退学手续。
第三年七月,他听尹教练说,小孩又去考学校了,而且又考上了。这次他一定要跟校方做好工作,让那小孩适应社会。
九月,传来消息,小孩又退学了。
这一次尹教练显得有些焦虑,打电话给吕畅:“阿畅啊,我活不了几年了,我儿子怎么办?”尹正南把他带的那些亲近一些的学生都叫做“儿子”,吕畅小一点的时候,也被叫做儿子。而这个“小儿子”韩清昀显然是他最没法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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