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传言倒也不是子虚乌有,只不过添了点油加了点醋,她那会儿子根基未稳,整日里忙于和前朝大臣周旋,哪有闲工夫去管后宫里的杂事儿,全权交由总管太监李德全和掌事宫女蝉衣。
听闻她的宝贝花儿、鱼儿惨遭毒手,她也只是给了个“杀鸡儆猴”的指示。
宫女也就罢了,她可不信那太妃是“不小心”跑到她的花房里去的,阖宫都知道那是苏太后的宝贝花房,不喜人乱入,就差在门前挂个“闲人免进”的牌子了。
她没把嘉元帝那一堆莺莺燕燕全赶去太庙守陵已是仁慈,再不安分欠收拾在她眼前蹦跶,她可不会再客气。
这日一早,苏虞刚起身便听下人禀报她栽的花儿发芽了,梳完妆后便迫不及待跑去看,果真如此。一株嫩芽从泥地里冒出尖尖的脑袋,可爱极了。
“娘子,这是什么花呀?”一旁的连翘问。
苏虞眯着眼,答:“虞美人。”
连翘还是第一次见虞美人这花,东瞅西看了半天,也没能把一株幼苗看出朵花来。
苏虞兀自欣赏半天,回到屋内用过早膳后,打算进书房练练字。
她刚进书房,蝉衣便抱着卷好的一摞纸进来了,原是苏庭知她在练字又给她送来些纸。
上回庭筠阁内兄妹二人的对话被打断后就没有后续了,两人再见面时苏庭也不再提及。
苏虞心中喟叹,阿兄永远都是尊重并信任她的,让她感到十分安心。
妹妹不愿开口,苏庭也不会强求,只静静地等妹妹愿意自己主动对他敞开心扉。
苏虞接过纸,打开来看,发现竟是与延圭墨齐名的澄心堂纸,相传为南唐李后主所用,滑如春冰密如玺,冷金笺中的极品。
她暗自赞叹了一番,拿过镇纸把纸铺开,刚润完笔,就有仆妇过来传话——
“三娘,世子礼部试日近,老夫人吩咐二夫人去大安国寺拜拜佛,您要一同去吗?”
自上回苏庭被苏遒叫去书房谈话,苏庭坦言自己将来的志向之后,整个宁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世子要下场参加科举。
祖母倒是十分赞成,父亲与苏庭长谈,只道“倘若你走上这条路,就无半点捷径,文武天堑,父亲这身份也无法再给你半分益处,既决定去做,便要用尽全力去做好”,尔后便由着阿兄折腾了。
苏虞顿了会儿,搁下狼毫笔,对着老夫人派来的仆妇回了话:“去。”
第19章 大安国寺
大安国寺位于长乐坊,北临大明宫,东临十六王宅,西临翊善坊,南临大宁坊,与苏府所在的兴宁坊不过两坊之隔。
苏虞对大安国寺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崔画扇信佛,自苏虞记事起便总是带着她去大安国寺礼佛,隔些日子就去送些香火钱,苏遒去打仗的时候便去得更勤。
苏虞记得大安国寺的深处有一个小池塘,大抵是僧人不杀生,池塘里的鱼尤其多。
她委实耐不下性子、静不下心去听那枯燥无味的经文,便总是趁母亲不注意偷偷跑出来,坐在池塘边看鱼儿吐泡泡。
苏虞十五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她第一次一个人踏进了大安国寺,穿着一身自以为不起眼的男装,背着个包袱,带着对前路的惶恐不安和对母亲疯狂的思念。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苏虞叹了口气。如今想起来,大抵一切的转折都在那个没有月光的晚上。
前世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一幕幕闪过,热闹繁盛的宫宴,月色惨淡却灯火通明,着一身缃色石榴裙的自己拔剑舞了一支刚中带柔、柔中带刚的剑舞,一舞毕,圣旨下……
苏虞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跳了一支舞,便阴错阳差被纳入了后宫。
后宫那是什么地儿?
且不说它吃人吐不吐骨头,苏虞只要一想想她未来的后半生都要耗在那方寸之地,与一众莺莺燕燕争夺一个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的宠爱,她就难受得喘不上气。
圣旨刚下的时候,她想,那大概是她的坟墓。可她才刚及笄,年华正好,有她的竹马,有明媚的未来。她不甘心。
父亲痛心疾首,质问她为何那般不自重,舞姬似的当众献舞。
苏虞眼泪一下子就溢出了眼眶,扭头就跑。她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把父亲阿兄祖母的声音通通丢在身后。
她一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胡乱收拾了几样物件儿,把繁复的襦裙脱掉换成一件竹青色的圆领袍,熟门熟路地出院子找到一面矮墙,翻了出去。
她要逃。逃到哪儿去呢?
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愣了许久,最终提步去了英国公府。她要去找卫霄。
她想,卫霄总能给她出出主意,大不了她就和卫霄远走天涯,去到一个没有皇帝没有妃子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苏虞绕过英国公府的正门,去到她往日和卫霄见面的后门。可卫霄并没有如往日那般在听到她有节奏的敲门声后如约而至。
那天,她敲了很久很久的门。太后大寿,普天同庆,街上喧嚣不止,她却只听到自己的敲门声,敲着敲着,有什么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东西被敲碎了。
她不知道的是,卫霄就站在门的另一边,任由敲门声一声一声地敲进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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