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临了,她懒洋洋抬眼一瞥,这才发现台子正中央的水袖美人是徐美人宫里的那个小宝林。
苏虞那时不甚在意宫里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只听说徐宝林是徐美人的陪嫁侍女,跟着徐美人一起进的宫,后来被嘉元帝一眼瞧上,承了宠,封了个宝林。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苏虞在琴音里缓缓眯起了眼,她前世为何不曾想过,一个出身卑微的良家子何以会有这般惊鸿的舞姿。
琴音渐歇,一舞终了,苏虞收起神思,鼓了鼓掌。
她不经意间偏了偏头,又一次对上秦汜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神似笑非笑。
苏虞心里一跳,反思自己适才是否情绪太过外露。
视线交错,秦汜也不避开,问道:“三郎觉得这舞如何?”
苏虞一顿,“甚好。”
余光里,徐采薇挽袖走到秦汜身旁,在适才那个琵琶女坐过的地方坐下,拿起茶壶给秦汜添茶。
秦汜接过茶杯,押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三郎头一遭来这平康坊,就直奔倚红楼……”他有意顿在这里,苏虞心里打鼓,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秦汜喝口茶,这才慢慢悠悠接着道:“想必是知道整个平康坊就数采薇的舞姿最为曼妙,特意前来一睹为快,对吧?”
苏虞一时语塞。
一旁的徐采薇接过话头:“王爷谬赞了。”
苏虞听她一口不甚流利的京白,微微发愣。她试探着问:“听姑娘口音,姑娘不是京城人吧?”
徐采薇颔首,应答如流:“不是,妾一年前才来的京城。”
一旁的秦汜低头喝茶,敛去变幻的眸光。
苏虞笑了笑,不再做声。
前世的徐采薇姓徐,是随了她侍奉了半辈子的主子——徐美人的姓。
徐美人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身边侍奉了十几年的侍女却连一口流利的京白都讲不出是何等的蹊跷!
苏虞终于明白自己今日第一眼看见徐采薇时的惊慌从何而来。
那是一种以为自己预知一切早已胜券在握之时,却突然发现有什么脱离掌控的慌乱。
前世到底还有多少她被蒙在鼓里的事?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以一介风尘女的身份进宫做了嫔妃,诞下皇子,不幸难产去世,又在数十年后被她亲手追封为圣母皇太后?
难不成是嘉元帝微服私访之时碰见不幸沦落风尘的名妓采薇,一见倾心,将之带回宫中,又烦言官弹劾,索性给她安了个徐美人陪嫁侍女的名头?
简直荒唐。
史书云,承德帝秦淮,生母徐氏,养母苏氏。
可史官和她一样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姓徐。
苏虞眯着眼睛看这个女人,低眉顺耳、半身风尘气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对。一个风尘女天大的能耐也翻不出这平康坊。这之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会是什么人呢?
苏虞呼吸一顿,看向一旁的秦汜。
他自顾自品着茶,目光很散,眼神似醉非醉地掩映在茶水蒸腾的雾气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虞暗自心惊。
这人眼眸中盈盈笑意的背后恐怕是一渠深潭。
第26章 天涯芳草
琴音歇了一阵之后重振旗鼓。
苏虞也闷头喝了一杯茶。三人皆不言语,雅间里一时之间只有琴音流淌。
苏虞忍不住抬眼,目光在这二人之间交错。
忽地,她顿住。
她怎么忽然觉得这二人的眉眼生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怪道她之前觉得徐采薇的眼睛似曾相识。
这二人皆是桃花眼,只不过秦汜的眼尾更翘,少了几分柔和,徐采薇的眼睛更加细长,显得更加的柔媚。因着两人气质迥然,不细看委实难以发现这眉眼之间的一、两分相似。
一个皇子,天潢贵胄,怎么会和一个商女相似?哪怕这相似只有一、两分,也值得深究。这两人之间一定有猫腻。
苏虞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企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秦汜一杯茶喝尽,把茶杯搁在小几上,伸手去端茶壶,却不经意碰到了徐采薇也伸向茶壶的手,他条件反射地抽回手。
苏虞一愣。常理来看,一个混惯了风流场的男人,这时候不应该抓着美人温香软玉的手吃吃豆腐吗?怎么……这么排斥?
难不成是嫌弃这些女人身上的风尘气?那作甚日日扎在这个地方!
不对,她记得之前绿萝坐在他身旁的时候,他是一手搭在绿萝的肩上,一手端着茶杯。
苏虞想起自己与鸨母在门口的时候,他也是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思及此,苏虞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苏虞越想越气,气着气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格外容易被这人激怒。
今日是,上回马球场外也是。她这是怎么了?活了三十载的冷静自持呢?
一片静默里,秦汜忽然开了口:“令堂去世很多年了吧?”
“怎么?”苏虞目光微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秦汜眸光半明半昧,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他言:“似乎从没在这坊里瞧见过宁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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