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来都在找这本账本,他猜测了许多人, 却独独没有想到是女帝。
这该有多深的心思?多年来装傻弄痴, 蛰伏保身,熬到争夺皇位的兄弟皆死,熬到秦王被他诛杀,熬到他老成这个样子——
连他也被骗得死死的, 什么独宠昭妃?慕容昭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这是何等极致的忍耐与近乎妖孽的聪慧, 她骗了所有人!
慕容海被押在地上, 他微微偏头瞧见那位东征王, 东征王虔诚的单膝跪拜在殿下,仰头注视女帝的目光如同仰望至高的神明,如一只等待神垂怜的温顺的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位女帝好手段,竟是连东征王也完完全全收服了!此前慕容昭过来为女帝求解药, 他还琢磨着慕容昭可是心思不纯像背叛他?不然怎么会如动了情一般如此糊涂?但此时此刻慕容海终于知道,慕容昭算什么?连这位东征王也陷进去了。
女帝下一步大概要剥了东征王的兵权,慕容海看着东征王,仿佛预见了他的未来, 帝王无情,无论是慕容昭也好,他也好,都不过是小小的棋子,都是霸权下的踏脚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东征王功高震主,下一个该轮到他了。
慕容海的骨头发出腐朽的脆响,他仰头猛然一望,望见那位年轻的女帝冰冷的眼,他双目朦胧间仿佛看见逝去多年端坐高位的先帝。
周围嘈杂的声响与凄哀的求饶让他一瞬间想起了从前,但又如破了的镜面,记忆断断续续,让他回想不了此前种种。
先帝在世时,我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海这一刻依旧没有想起。
女帝这一个月根本不在宫里,她是去了燕江!慕容海突然想明白了。今日种种,她与东征王一唱一和,早已串通,方克生早已成了她提线木偶!
直接抓来了方克生,实实掌握住了证据,人证物证具在,她还手握东征王这柄利剑,连最挑剔的文官也无法说她一句!
唯有夸她贤明。
但是此事牵扯如此多的人,女帝真要全部处罚吗?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朝廷需要人,牵扯了多少重臣,若是皆获罪,国家要怎么运转?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女帝显出了与此前软弱无能背道而驰的、前所未有的强势,六百年来殷氏几十代帝王,没有一个有这样利落果决,手段强硬,毫不留情。
此次几乎是官场大洗牌,一共诛杀一千四百五十三名官吏,活罪者无数。
杀戮来得如此凶猛,还没有人做好准备,还有人抱着侥幸,东征王的兵马就已经冲了进去将人抓获!
与此同时,一批新的官员被提了上来,原来默默安职的寒门士子开始顶替被诛杀的官员位置。
这是一股全新的血液,生机勃勃。
士族与寒门终于持平,女帝又施行新法,
削弱权贵,隐隐约约有不问出身任用贤能之势。
广泛宣传国法,鼓励百姓认字学书,鼓励寒门士族开学府教收平民,做记分制度。
此分乃是功绩,到达一定程度几乎可以获免死罪。
天下趋之若鹜。
又有人广泛作书神化女帝。
不久后,女帝大婚,娶东征王李弘靖为皇后。
东征王得此旨意高兴得找不着北,还兴高采烈的摆宴席请了亲朋好友军营兄弟大肆庆贺,特意嘱咐人给他撑场子!几十年的老酒全请了人,甚至天南地北的寻找珍物作嫁妆……
天子大婚当日,举国欢庆,丰都张灯结彩,听了无数人说书的百姓们扯着脖子想要看一眼这位几乎如同神明一般的天子。
相传殷氏乃是神明之后,降临于世间拯救苍生,如今天下安乐,皆是靠天子保佑。
今日陛下大婚,有端坐红轿迎娶皇后之礼。
东征王的府邸在最北,太渊宫坐落与丰都之东,天子需绕一大圈去迎娶东征王。
而这个大喜的日子,女帝并不禁血,也不大赦天下,她这边成婚,那边是曾经一代权臣慕容海死刑。
这边敲锣打鼓欢庆一片,大红的花与彩带飘扬在整个丰都城内,慕容海的头顶飘落下一片红色花带,他垂老的躯体微微抖了抖,他转头一望,正望见了女帝高坐喜轿,盛装迎礼。
与他的方向相背。
喜轿四处透风,上头是繁复的大红结绳与金玲璎珞,女帝一身大红,头带喜冠,粉唇染成了朱红,肌肤是白皙的玉色,气质是不染凡尘的极致尊贵。
这是何等的美丽。
凡人无此姿色无此尊贵。
这是超越世间一切的色相。
百姓见者无不自发跪拜磕头,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此时此刻,真正成为了百姓的神明。
慕容海的双眼被头顶的日光刺得发疼,他突然记起来全部,记起了自己曾经的忠诚,恍然间他回顾一生,他也曾经如此待先帝,也如此将人奉为神明。
这一刻他突然哑声痛哭,泪流满面。
……
与所有人预计的未来不同的是,女帝娶东征王为皇后,却并未削他兵权,也不曾亏待于人。
她不仅驱散了后宫,连当年那位得宠的昭妃也被赶了出去,只不过那位昭妃还没有走出宫门,就一头撞死在宫墙上。
只听人说,昭妃疯了,死前一直念叨着女帝的名字,宁死不肯出宫,愿生为太渊宫之人,死后为鬼,困于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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