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顾念现在便想吃人。她刚才出了宫门,就听见有人在宫墙的拐角处,怯怯议论着说:“萧三爷,怎么就战死了呢?这,真是……!”
真是什么?萧央什么时候上了战场,又怎么会战死?!死?!
仿佛有万军雷霆就劈在头顶,顾念当时只觉得腿一软,耳边就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她抛了手中捧着的紫金檀的托盘,与上面放着的,盛着参汤的粉彩花鸟鱼虫的小碗。
芍药因要扶住顾念,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那汤汤水水摔了满地,泼洒在顾念的裙角上,不禁一声叹息,然后,她便轻声喝骂身边目瞪口呆的小太监:“还不赶紧收拾了去?!敢在这里就嚼舌根,而今惊了娘娘,看你们有几条命去?”
小太监们亦是目瞪口呆,云妃娘娘镇日不踏出宫门一步的好吧?所以他们才有胆子凑在这僻静之处,来安心地议论自己听来的消息。可,今日太阳是打西面出来了吗?还是阎王爷分明要今日索命?这……他们跪了一地,抖擞成一片,竟连讨饶的话也不曾说出一句。
芍药眼看着尚且倒在自己怀里的顾念,这人已经是软成一滩,眼眸里都氤氲着绝望,哪里还看得见眼前几个小太监,不禁就叹息一声道:“云妃娘娘素来仁厚,今天,只当没有听见,你们收拾了这碗盘,赶紧各归各处去吧,只从今后把口舌管紧,否则,让人知道你们在云妃娘娘面前嚼了舌头,明儿可连灰也不见了!”
几人诺诺,也不敢嫌弃肮脏,赶紧把地上那碎瓷连着残留的参汤,皆包入袍袖中,匆匆忙忙地去了。
芍药喘息了一声,抱怨着:“娘娘,您不要听这些小的们满嘴胡沁!”
此刻,顾念才仿佛回了神,忽而问芍药:“你听见了吗?他们说,萧央死了……”
芍药看见顾念瞬间惨白了脸色,眼神里似乎有些什么在灰飞烟灭。她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劝说道:“云妃娘娘,奴婢并没有听见什么,您不要想得太多了。”
顾念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顺着面颊滑落。她呢喃着:“萧央死了,他竟然死了。”
芍药看着顾念颤抖起来,她便大了胆子,轻轻拍着顾念的背。
顾念的战栗更加厉害,她忽而挺直了脊梁,冷冷地问:“你今日里劝我出门,不是就怕我盲人瞎马,被人蒙在鼓里,粉身碎骨之时还如在梦中吗?你难道不就是让我来听见这些的吗?”
芍药大惊,连忙跪倒在地:“奴婢怎敢,奴婢只是,只是怕……自古深宫庭院,红颜未老恩先断……奴婢,奴婢是怕娘娘耳塞目闭,就此失了皇上的眷顾啊!”
顾念冷笑一声,提起衣裙,便往琼华殿奔去。
芍药急忙起身追赶:“娘娘,您衣衫已经污了,回去让奴婢给您换过,打理了再去不迟啊!娘娘!娘娘!”
可是,来不及了,顾念是有功夫的,芍药又如何追得上呢?所以顾念便得以这样一路狂奔到了琼华殿前,然后未等通报,便闯入了大殿之中!
她看着满面惊愕与怒意的刘旭,尖叫着:“刘旭!刘旭!你真是个混蛋!”
目瞪口呆的宫人,目瞪口呆的祁王,还有目瞪口呆的刘旭。
那一刹那,刘暝忽而觉得自己才认识了眼前的皇嫂,这真是个不怕死的,额,且分外与众不同的人!从来没有过谁,胆敢如此辱骂当今的皇上,至少,在夕月王朝近四百年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内阁尚且不敢,何况宫妃?!看起来,云妃娘娘是不愿意活了……
然而,顾念并不就此罢休,她的口中迸出更多歇斯底里的叫骂:“刘旭!刘旭!你好!你将我困在这宫中,却让他为了你的江山在沙场上拼命,而今,他已经死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吗?!如果还嫌不够,今天,就再收我一条命!”
她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冲着殿里的朱漆柱子撞了过去。刘暝从顾念进殿那一刻就紧紧地盯着她,并不因为那是皇兄的人,而有所避忌,因为,在他眼里,顾念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是,他倒是没有想到,云妃娘娘身为女子,这一撞,竟也如此惊心动魄的决绝!
梓夏、桐斐虽一时间不明白顾念在喊些什么,可当顾念撞向柱子的时候,他们却下意识动了脚步,如飞掠去。
顾念的脑袋重重地撞在桐斐的胸口,桐斐感到,肋骨几乎断掉了,心中怨念颇深:师妹,为兄是靠武艺吃饭的,你这一撞别把师兄整成个残废……啊……
顾念没能如愿到阴司地府与萧央重逢,她有追随而去的勇气,然而更多的却是心虚。
她自己也不清楚,如此决然地追到了阴司,见到萧央,该说些什么?或者在阴司地府里,早有个云梦晚等着与萧央你情我侬,而顾念,又算得了什么?
在桐斐的胸口,蓦然清醒的顾念,心里弥漫着无尽的沮丧。
被顾念的决然惊骇到的刘旭,终于能够行动,他奔到了顾念的面前,把她从桐斐的怀抱里捞出,再迎上顾念沮丧的目光,却一时无言。
良久,他问:“梦晚,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如此懦弱,当年因为朕娶了皇后,你就选择抑郁而终。如今,你又要因为萧央的战死,而选择追随而去吗?”
因为惊骇,因为怕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刘旭的质问有些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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