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在下作保,周君平的确不在此地。”魏绮轻笑道,“魏某还想今日喝上一口喜酒,看来又要独酌到天明了。许大人可否看在魏某的面子上,将锦衣卫撤出玉宇琼楼?不然这些花容尽失色,魏某醉饮无佳人,也无趣得很。”
许显纯略一思索,突然睁大双眼,欲言又止。
“许大人,魏某最不愿与人多费口舌。”魏绮笑意不改,但俨然有警告之意,“把这么多功夫耽误在这儿,却放走了罪犯,上头问起来你可能担待?”
许显纯收起绣春刀,挥了挥手,锦衣卫纷纷退去。
“多谢许大人,这杯魏某敬你。”魏绮朝着许显纯将手中杯盏一饮而尽。
许显纯道:“许某要事在身,无法陪君。不日必到平南侯府拜访。告辞。”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玉殷并没有放下悬着的心。许显纯转身前,朝她深深看了一眼,不必他多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月姨,我有事得出去一趟。”玉殷道,月娘明白她的用意,点了点头。
众人散去,芸娘依旧立在原地。红妆被泪水冲花了,空洞的眼神始终看着门,像是形同朽木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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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的秦淮如身姿曼妙的女子蒙上一层薄纱,比起白日的明艳,这样的幽媚有过之而无不及。
玉殷看见秦淮河畔立着的身影,麒麟服上的一针一线都无比熟悉。
他在等她。
她却没料到等来的是一记耳光。
可当她忍痛捂着脸时,许显纯又忍不住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安慰道:“玉殷,对不起,爹下手太重了。”
玉殷侧过身,甩开他的手,生疏地说:“许大人,不知您找照碧前来,所为何事?”
许显纯一怔,有些痛心道:“你恨父亲。”长呼一口气,又道,“玉殷,爹这就把你赎出去,咱们回京师,好好过日子。”
玉殷拧着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幸而夜色朦胧,他看不清她眼中的柔软,只能听见她语气的尖利生疏:“娘亲死了。许大人,玉殷如今怎样,多半是拜你所赐。如今才想到补救,不觉得太迟了吗?”
许显纯一下子哽住了,看她转头粲然一笑,眉间是他从未见过的娇媚:“许大人,您还是走吧,最好,咱俩再也碰不到面儿,不然,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的女儿沦落风尘,传出去该多伤您的面子啊。”
她离开的脚步在草丛里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满船清梦压星河。
鼻畔是睡莲初开的清香。
琵琶静静躺在身边,她静静躺在船头,醒来时,小船自荷叶间穿过,身边多了一个人。
玉殷强作笑意:“什么风儿把七爷吹到了奴家的船上?”
魏绮撑着头侧卧在她身边,眼眸深如潭水:“我在想,许显纯的女儿,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玉殷收敛最后一丝笑意,坐起身来,冷声道:“他女儿已经死了。”
伸手抱起琵琶,才觉得有一丝心安。
凉风习习,吹动艳色衣袂。
许久,魏绮轻声问道:“我想听听这个故事。”
玉殷瞥了他一眼,仿佛看见星河倒映在他的眸底。
她不作声,只顾摆正琵琶。
魏绮翻身坐起,凑近她,又道:“我想听听这个故事。”
琵琶弦犹如蛛丝,被夜风吹动。清泠泠的音从指间滑出,如雨珠落入水中,泛起涟漪。蛛丝被层层剥开,像是昏暗的柴房里,女孩身上束紧的绳索被解开。
大弦嘈嘈如急雨泼洒,像是落在身上的抽打声。小弦切切,如母亲含泪的温声安慰。嘈嘈切切,错杂之中是夜色之中的惊慌逃亡。珠玉并落,如妇人临死前的雨打雷鸣。
终归于寂。她的眼泪落在弦上,如最后打灭烛火的那一颗雨珠。
她内心久久不能平息,按在弦上还未收起的手指尖已经泛白。
“我听懂了。”
魏绮的声音如夜风在耳边响起。
玉殷感觉到他的靠近,像是寒风包裹中渐渐逼近的火炉,带着温热的吐息。
她没有躲闪,但他也没有再靠近。
或许因为她沉迷琵琶,或许因为她愤世嫉俗,在此之前的每一天每一刻,她从未感到寂寞。
可这一刻,寒风里,当一个人带着温热气息逼近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从前过得有多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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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所有人都被今日突如其来的事给吓怕了,一向夜不打烊的玉宇琼楼陷入一片昏黑寂静,连灯烛都吝啬点一支。
魏绮一直在身后送她直到楼门前,一路上二人沉默不语,好像谁也不愿意打破这种平静。但玉殷的心却没有平静,余光时不时落在魏绮有些清冷的脸上。
她觉得有些怪异,一向放荡不羁的魏绮脸上居然有如此平静的表情。
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二人的步子迈得很缓,可始终没有一句话。
直到玉殷上了台阶,把手放在门上,正准备推门而入。余光又一次落在身侧魏绮的身上,他正准备转身。
像是车马突然失去了重心,在他即将转身的那一刻,玉殷原本安定的心绪突然被打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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