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往前一步是死,退后一步也是死,往前一步又有何妨?
脑袋中闪过这种破釜沉舟的念头时,玉殷的脚像是脱离控制似的迈出去,整个人直愣愣地挡住了那双脚前进的方向,离门不过三尺长的距离。
开口的那一瞬她费尽心力克服像针般扎她的屈辱感,接受了这种言不由衷:“督主大人请留步!此屋乃奴家深闺,向来不允外人进入,奴家以命作保,大人想要的人不在此处!”
她说完便咬紧牙关,深怕打颤的牙会暴露她内心的恐惧不安,屏气等待着这掷命一搏换来的结果。
玉殷想起上回锦衣卫前来抓捕周君平,一名士子便是因阻挠而被许显纯一掌摔在墙上,半身不遂。也许她等来的是更加狠厉的一掌,足以令她当场毙命。但当年楚霸王自刎殒命,不也为后世所崇敬么?
生死一瞬,或轻于鸿毛,或重如泰山。
然而眼前的人却杵在原地,像是被冰雪冻住一般,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一旁的月娘突然上前帮衬道:“大人,照碧闺阁除了平南侯府的魏七爷,她从来也不许别的生人踏入半步,整个玉宇琼楼的人都可以作证,照碧爱清静,性子又倔,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破自己定的规矩!”
玉殷心中不禁涌起感激之情。人人自危的境况里,居然是平日自私自利的月娘替她开口作证。
谁知一旁怒目相向的锦衣卫副使厉声驳斥道:“既是无人,又何怕一搜?不过开个门瞅一眼的事,真假立刻见分晓!”说着拔起绣春刀便要上前推门。
“罢了。”督主道,声音轻得如烟雾,玉殷眼眶里打转的泪一瞬便落了下来,滴在两双相对而立的脚之间。对面的那双脚转过去,脚尖朝向大门。
锦衣卫副使似是还要再劝,督主挥袖道:“不必搜,本督没有闻见鲜血的味道。马上搜查下一家。”
所有人抱拳领命,锦衣卫副使即便不服也只能忍气吞声。
本该是松一口气儿的时刻,玉殷的心却愈发沉重起来,直至那双脚越走越远,原本两种不同的步态却偏偏在脑海中合二为一,不知是何种细节在不经意间悄悄对上。
她红着眼抬头,朝正门看去,银色蚕丝锦衣上的云纹在月色下如粼粼水波,片刻的回眸足以让她看清那半张脸。厚重的□□覆盖在那本绝艳的脸上,微眯的凤眼眼角向上飞起,凉薄的嘴角总有她喜欢的弧度。
所有隐秘在内心深处、支离破碎的不安与怀疑,一瞬间像是被莫名的力量拾起,拼接得严丝合缝,连想硬着头皮打破的漏洞都没有。
她内心所有的悲痛与悔恨都汇集在眼角,一颗泪沉重地落下来。
☆、【第六章】相思与君绝(2)
被救下的那名士子名叫顾期勇,曾以进士身份供职翰林院。
芸娘和玉殷细心为他处理好伤口后,开始为他的去留烦恼起来,倒是月娘做下决定:“外头这几日番子多,这位公子也伤得不轻,暂且留下,一切风平浪尽后再自寻出路。”
顾期勇是个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手指纤细修长,一看就是常年拿笔杆子的。
玉殷几日来心情沉郁,芸娘也无心照料,倒是九儿时常添茶煮药,而彬彬有礼的文人口吐莲花也最是吸引女子的芳心的。九儿变得似是开朗多了。
檀香盒中最后一缕烟散去,呆坐许久的玉殷终是起了身,素手将檀香盒开启,看见里头的檀香被烧成寸寸段段的灰烬,吐息间便可打散化为尘土。
她的心像是经年不治的伤口,稍一喘息便会带来抽痛。伤口溃烂后只会给人长久折磨终至死亡,唯有一刀将烂肉全部剜去,用短暂剧痛换长久安乐。
玉殷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股劲从脚底冲上全身,反手拿上桌上安放许久的布履,打翻了一盒檀香灰烬。香灰扑空成烟尘,在她将身没入夜色之后便会落下平静,自此尘归尘、土归土。
夜总是给人以混沌、诡魅之感。乌云密布的苍穹上如被谁的指甲刮出一道弯细的裂缝,里头漏出几许晦暗的幽光。
寒江上烟波苍苍,冰冷的雾水覆盖在眼帘前。夜雾中的脚步,如走入迷梦。
玉殷怀抱着布履躲在道旁的柳荫下,手指抚过鞋边沿她针针线线绣成的兰纹。
夜风把她的头脑吹得很清醒,把心吹得很冰冷。不远处有人影走来,步履轻盈如乘清风。她心里冷笑他的自大,连这样的夜色迷雾中她都能凭知觉认出他,他又如何认为变音傅粉能骗过她的眼睛。
在他距离柳荫不过三尺远处,她咬牙从阴暗处走出来。
眼前的魏绮似是诧异,但依旧表现得与往日无异,声音如旖旎春风回旋在幽深的夜:“夜寒风凉,娘子若是思念我,也不必十里相迎。”
他若真觉无任何异常,便会如往常一般嬉笑黏上去,可眼前的人总让他觉得冰冷得很,他的笑语像是被风吹干的花果,索然无味。
玉殷将怀中已经捂暖的布履扔到他脚下,冰冷道:“魏绮,你以后别再来玉宇琼楼了。玉殷在此与君决绝,自此一刀两断,互不相欠。”她一字一语没有任何余温,像是在念着天子下达的判决令,白纸黑字便可立断他的死刑。
魏绮艳丽的长衫像是突然褪色黯淡,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就算他早有预料自己谎言迟早会被揭穿,但这一刻果真来临时为何又觉得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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