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侯的邀请再一次到来时,九儿正仔细读着顾期勇的书信,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就说我身体不适,谢侯爷好意。”眼睛却始终停留在书信上,余光都不愿意分给旁人。
芸娘独自赴邀。玉殷内心有些忐忑,对九儿道:“九儿,侯爷一再相邀你与芸娘,你总有借口推诿。侯爷不傻,第一个借口或许信得,第二次第三次必然怀疑。你也不怕他记恨你!”
九儿突然转头笑道:“我才不怕!他堂堂侯爷岂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跟我一个小小的琵琶女过不去,不怕天下人耻笑?再说了,他的手脚再长,也伸不到天涯海角,玉殷姐,我马上就要自由了!”
她的笑容天真无暇,玉殷一时恍惚,蓦然握住了她的手:“九儿……”
九儿有些惊诧地看着她,她立马回过神:“没什么。”
这种笑容在九儿脸上有多久没出现了?多久没有听见她如此真诚地喊她“玉殷姐”了?玉殷心中感慨万分,五味杂陈。
九儿没变,是她自己变了。玉殷心中苦笑。
她从前滴酒不沾,如今却常与人不醉不归。
她从前清冷矜持,如今却可以与人红楼起舞,夜夜笙歌。
她从前拒人千里,如今士子醉后与她打趣,说:“照碧姑娘的美貌与才情,观之无人不仰慕艳羡。”
另一士子朝他呼了口酒气,眯眼看她:“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心动的,就是照碧姑娘太无情了!”说着捏了捏她的手。
玉殷对这种恶心感已经麻木,不留痕迹地抽开手,不过一笑:“多谢公子夸赞。不过奴家敢说,就算是个柳下惠,奴家也能让他神魂颠倒。”
不过是句戏言,在场倒是有人激动起来了:“还真有个柳下惠!照碧姑娘,敢不敢试一试!”
玉殷只当是戏言,轻笑一声:“他敢来,奴家就敢试。”
不过几日真有人将他领来玉宇琼楼,玉殷被几名士子簇拥到二楼雅间门前,耳边如蚊蜂齐鸣。
“照碧姑娘,我可把人弄来了,你可不要只会动动嘴皮子噢。”
“照碧姑娘,这柳下惠是出了名的,我等是信得过才带来试试,不要让我等失望啊。”
士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玉殷柳眉轻挑,道:“行了行了,我秦照碧岂是口出狂言的小人?”
说罢她推门进雅间,将衣襟一解,光润如玉的酥肩从嫣红的云裳中探出,红润的嘴唇如花瓣展开笑意,上挑的眼角如燕尾划出的弧线。雅间门外的士人两眼发光,雅间内,竹影映轩窗,紫檀香薰烟起,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负手立在窗前,光凭背影也能感受到其清淡雅致的气质。
玉殷翩翩迈了几步,却发现越接近他心中越莫名发慌。嘴角嫣然笑意渐渐散去。
那男子转身,眼眸清澈无染,周身如沐云烟,云烟渐渐凝成一对雪衣鹭鸶绕身盘旋飞起。她能感觉他清冷的目光一直留在她的脸上,不曾下移一寸,被注视的肌肤上由寒转暖。
“照碧姑娘?”陈光义看她,又看门外的士子,惊愕道,“怎么是你?”
在目光不经意触及她袒露的锁骨后,迅速地转开头:“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而玉殷双颊滚烫飞红,整个人木讷地愣在原地。
一名士子笑道:“朗正,这就是要来挑战你的人啊。”
原来陈光义一直以为,他们口中所谓的“高人请战”是论战,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意思。待他明白过来,心中虽有恼火,但依旧朝玉殷道:“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继而忍气敛声对众人作揖道,“陈某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第七章】不知今夕是何年(2)
陈光义在士人眼中从来是高洁傲岸的代名词。年少便中壬戌科探花,为老平南侯所器重,曾在东林书院讲学,即便是阉党气焰最为张狂的时候直言进谏,不曾对魏忠贤退让半步。
不狎妓,不饮酒,专心研究学问,除了与平南侯府的小郡主,也就是他的未婚妻有过来往,从不近女色,恪守道学家风范。
玉殷想,这样的正人君子不该不守诺言的。
但陈光义确确实实说过要来玉宇琼楼欣赏琵琶曲的话,可这么久的一段日子,便只有这次来,还是被骗来的,难道身上不染凡尘的人在脂粉堆中不能呼吸么?竟让他如此避之不及。
她每每望见琵琶身上绘上的那对鹭鸶,就会想起陈光义。每次与他见面,他好像总是沐浴在云烟里,雪衣鹭鸶周身环绕翩飞,像个误入凡尘的谪仙。
当然她不可能知道,陈光义并不是第一次来到玉宇琼楼,他也曾想像个君子般去赴约。阉党被诛之后,局势不再艰险,士人又可以纵情山水、游玩吟唱。陈光义选择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来到秦淮河畔。
一路微风清爽,荷叶绿碧,含苞的荷花已经有些许打开花瓣。风中飘来菡萏清香,他不禁心情舒畅。
接天莲叶无穷碧,视线被荷盖截得断断续续。清荷皎白,顶带嫣红,如傅着胭脂的女子娇羞的脸。陈光义深深吸入一口气,顿觉清香荡肠,回味无穷。不远处从荷叶中探出的一朵荷花苞,皎洁如玉,纤细如月,白玉与绿璧交相辉映,格外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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