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犹记,信上说:“吾既为人子,又为人兄长,父母身陷祸端而不可救,姊妹身陷囹圄而不能近,文锦(姜景字文锦)一生,无颜愧对。……吾妹须谨记,火已燎原,祸及西宫,如有必要,不妨弃主保身,待择日,必突城救之。”
姜景虽是在姜斯安排下死里逃生,内心却愧疚困顿,姜沅知道,她活着一日,姜景必会想着来救她一日。也是为了成全兄长大义,第二日她选择与许玄共赴火海,以期与父母地下相见。
之后姜沅只隐约记得姜景逃窜到了北燕,似乎颇受燕王重用,再然后就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想到日后的天人永别,姜沅忍不住又哭起来,扯着姜景的衣袖埋首其间。
姜景慌了,头次见自家混世小魔王哭成这样,手足无措,却又不会安慰,只讷讷道:“你哭什么……莫不是还想着那只蛐蛐?不过一件玩物罢了,待明日我去找那刘子文为你寻回来就是……你莫哭了。”
他哪想到姜沅哭得是什么,可姜沅又不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她又如何言得自己前世见闻。
姜沅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装作破涕为笑的样子:“当真?”
见她不哭了,姜景暗自放下心来:“这点小事为何要骗你。”
姜景与隔壁刘小世子的关系是极好的,他说要回来,就一定能要回来。
“罢了吧,我也不是那小气量的人。”姜沅在意的当然不是那蟋蟀。她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帕子拭去眼泪,才与姜景说道:“阿兄和阿姐那边……”
“你昏了过去,当然急坏了他们。阿兄为你去求了西山涧边的隐士,在外等了三天三夜才截了采药归来的神医,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得了你醒来的信,方可堪堪放下心来。至于阿姐……”姜景说着,咽了一口唾沫,“她从公婆那边告了假,准备回府常住一月照看你。”
姜沅那点再世为人的小哀伤小感叹顿时消弭,连带着为长兄厚待而生的感动也消失殆尽。她坐直了身子:“阿姐要回来?”
姜景点点头。
已经过了这么久,姜沅还是没忍住有些慌张起来。她长姐姜颜可是个狠角色,阖府上下没人不敬她怕她的。她性子果决,又独断专行,惩治起人来绝不手软。前些年嫁了定国公的长孙周承信,成了周家长媳。长姐出嫁,姜景姜沅这两个小兔崽子没少额手称庆,只觉是少了个管治他们的人。
姜沅竟忘了这一出。是了,前世她失足落水昏睡了几日,再醒来时,就见长姐笑眯眯拎着戒尺站在她榻前。
“多日不见,我们家阿沅是越发长进了。”彼时她阿姐皮笑肉不笑地说。
之后姜沅被罚了整整半年的门禁,姜颜托人请了靠谱的女教,从礼仪开始教导她,并特许了女教惩罚她的手段,还时不时回府来“探望”她。后来姜沅便对姜颜有了阴影,太学入试前整宿整宿做噩梦,生怕自己考得不理想又被她长姐责罚。
姜沅一个激灵,慌忙着了书烟侍奉她起身。一番洗漱后,刚要去正厅寻阿娘,请她告知长姐自己已大好的消息,就见一丫鬟朝着她这沁芳阁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喘着道:“四姑娘,大姑娘……大姑娘已经到府了,正……正往这边来。”
姜景一听这话,首先反应过来:“你既已好,我就放心了。昨日西席给我布置了一篇……一篇什么来着……”
他身边小厮很快接话:“春日游园记。”
“对对对。”姜景一拍脑袋,仿佛恍然大悟,“就是这个。明儿就要交上去,我得赶着去书房,不多留了,不多留了。”说着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彼时的姜景还未经日后变故,纨绔子弟一枚,平素的功课都是身边人完成的,哪见会这么积极主动抢着去研磨。
姜沅无语。心头却又一阵释怀。这才是她熟悉的姜景,他这般,让她惊疑不定的心终于沉潜下来。这不是梦,她果真回到了小时候,肆无忌惮的年岁,父母兄长姊妹俱在的年岁。
这么想着,要见她长姐姜颜也不再是什么困难事。
姜沅镇静下来,有条不紊派人收拾整齐院落里间,手捧了方才的书,坐在小几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不多时,院子外传来动静,脚步声、说话声尽数传来。
姜沅端坐了身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人语笑晏晏,又话带调侃:“怎么,落了次水,从前不见长进的小魔头也懂得用功了?来年要是考进了太学,可得好好供奉那枣园林旁的水沟。”
姜沅一僵,站起身来向后看去。
迎着光,高挑女子着锦衣华服,头饰灿灿,一面掩嘴轻笑,一面美目流转。
正是她长姐姜颜。
正文 第四章长姐
“……阿姐。”姜沅怔怔看着身在逆光处美艳的女子。见了真人,不知怎的,反倒生不起之前的那种畏戒之心。
她的阿姐还处在最好的年岁,尚且意气风发。忘了是什么时候,大致是在朝局最为动荡不安那些年,她于内是周家长媳,于外是姜家长女。姜周两家分了歧,她夹在中间里外受气,生了嫡子仍不转好,身子也落下病根,眼睛再不见如今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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