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为何要在今日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呢?
这是她经过好几个夜晚的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刘叔玉已死,皇后娘娘的计划落空,如今雍和帝醒来,她便已成了冷宫中的弃后。
也不知再过多久,娘娘就会被处死……
毕竟,这孩子的来历解释不清,若要雍和帝去查,必会牵连出一段旧事,引发更多的纠葛……与其要雍和帝去查证,倒不如,她亲口将秘密说给逢熙罢了。
雍和帝对于娘娘,终归是没有多少情分的,要他放过娘娘,这绝不可能。
故而,她便只能指望逢熙了。
逢熙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脑子里一瞬有些恍惚,他双瞳之中光影婆娑,偶有雾色笼罩……周嬷嬷的字字句句,听在他的耳畔,便似刀刀见血。
过了许久,他方才忍不住动了动僵硬的指节,眼神似虚无缥缈:“你……怎么敢?”
他说这句话时,分明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眼眶下也渐渐有些红了,整个人都处于盛怒之中。
“奴婢知晓大人神通广大,定能查证出小殿下究竟是否是您的骨肉……若大人不信,尽管去求证便是,奴事到如今,奴婢不敢妄言!”
这句话说罢,她抬起头来,指着永安巷看不见尽头的阴影处,又道:“小殿下就在这长巷尽头转角处的废宫之中!”
“带、路。”逢熙握紧了藏在如雪般的广袖下的双手,咬牙道。
周嬷嬷听闻此言,连忙爬起来,道:“国师请。”
说罢,她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逢熙跟在她身后,一双眼似乎在看着前方,又似乎什么也都看不真切,那双眼瞳仿佛笼着轻薄的沙,茫茫一片。
他一步步走着,脚下似有千斤重。
胸口传来一阵疾跳,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在怕什么?他一时之间,什么也都想不明白,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空空如也,又像是装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怎样都理不清楚。
宫巷长长,跫音声声,一步光阴灭,一步流年生。
他的每一步,都好似踏在了过往的回忆,与未来的还未经历过的岁月中,心茫茫,眼茫茫,天地似一色。
逢熙以为自己的这一生,除却多年的隐忍,除却身上背负的国仇家恨,他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可是后来,杏花林里的小姑娘,走到了他的身前来,握紧了他的手。
于是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束缚,再无法禁锢他胸口里那颗躁动的心,他以为,自己至少,也拥有了一寸光明。
可是后来,他弄丢了她。
所以光阴灭,所以他才会更加的痛不欲生。
她回来了,明明已死的人,却以活生生姿态回到了他的身旁,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又变成了,他那从未见过面的孩子。
当周嬷嬷推开那结着蛛丝的双推门时,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身影。
许是听见推门声,他小小的身子一颤,猛地抬头,看了过来。
他生得粉雕玉琢,眼眉虽稚嫩,却也能隐隐窥见其日后该是何等的好相貌。
但逢熙,单单是瞧着他那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心头便是忍不住的一颤。
透过这双带着几分惊惧或不安的眼睛,逢熙在那一瞬,便好似看见了秋果的模样。
所以流年生,是他在见到这个孩子的这一刻,心底忍不住的柔软了几分,就好似,是他在面对秋果的时候那般。
“嬷嬷……”小孩稚嫩怯懦的嗓音响起,那小嘴嘟着,眼眶泛红,似乎就要哭了。
到底是她带了几年的孩子,瞧见他这副模样,周嬷嬷当即便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逢熙,直接跑过去,抱住了他。
周嬷嬷抱着孩子,轻言细语的哄了好一会儿,方才看向愣在门口的逢熙,道:“大人,是与不是,想必您一探便知?”
逢熙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了周嬷嬷一眼,并不言语,只是一步步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许是他的模样太过肃冷,吓得小潜麟当即便往周嬷嬷怀里缩了缩。
逢熙掐了诀,抬起右手时,两指间凝出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那道光芒化作一缕浅淡的流光,丝丝缕缕的涌进了小潜麟的身体里。
周嬷嬷眼见着这一幕,整个人都不敢动,身子也止不住的有些颤抖,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小潜麟。
早些年在涂洲时,她也曾见过当年的清瘦少年逢熙在叶如栀的面前显露过这些诡秘的术法,那时她看着,便觉得有些惧怕,如今看着,亦是如此。
她不禁深想,逢熙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他会身怀神秘术法,为何他能有此神力?
他究竟是仙是妖?单单凭借她的凡胎肉眼,根本是无法看明白的。
之前自涂洲时,她也曾奉了知府老爷的命令,去请了最有名望的道长来探查逢熙的真身,谁知那老道只在暗处见了逢熙一眼,当即便抖如筛糠,什么话也不讲,便直接离去了。
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会让那老道一眼便害怕不止?
也是那时候,周嬷嬷便明白了,此人绝非是他人手里可用可弃的棋子。
当年的周嬷嬷,多次劝诫叶如栀,说此人虽可用,却不可过多的交托他重要之事……毕竟,除却救他出牢狱的那一点恩情之外,他便再不欠叶如栀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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