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遇到楚楚,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并非一无所有。
到如今,堪堪半生已过,依然是一无所有。
挣扎着活下来,拼了命登上皇位,迫不及待来到殷朝,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生,在为谁忙?又能为谁忙?
他咬着牙不停冷笑。
有人在轻轻叩门,小声唤着:“主公,主公可起了吗?主公是不是身子有恙?”
是小固。
他起身下床,过去拉开门看着小固。
小固一惊,从来面容洁净衣冠整肃的主公,光脚站着,玄色中衣半敞,露出赤铜色的精壮胸膛,下颌冒出青色的胡茬,嘴角噙着干涸的血迹,两眼满是血丝,冷冰冰看着他。
小固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说道:“小的该死,小的惊扰了主公……”
“拉出去乱棍打死。”符郁沉声吩咐。
几名侍卫闻声而来,架起小固。
小固不敢说话,他打小跟在主公身边,最了解主公的脾气,他若大声求饶,只会死得更快。
侍卫长给手下使个眼色,侍卫们架着小固出了院门,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棍棒声。
小固机灵有趣,陛下很喜爱他,侍卫长吩咐侍卫们打得轻些,待陛下过会儿心情好些,也许会改了主意,饶过小固。
小固紧咬牙关忍着钻心的疼痛,他明白侍卫长的好意,却也知道主公一旦令出,从不更改。他不过是多捱些时候。
小固被打得神魂出窍,迷迷糊糊中心想,我就要死了,主公身旁的人都会跟着倒霉,乌孙必将生灵涂炭,天下将起纷争,铁蹄将踏上殷朝的土地,这繁荣富庶的王朝,又将承受战争之苦。
主公被恩师欺骗利用,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而主公深爱的曾楚,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小固想到殷朝美丽的太后,也许她能解开主公的心结,可惜,她是殷朝高高在上的太后,又是曾楚的表妹。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符郁关上房门躺回床上闭了眼眸,就从身边开始吧,不再贪图这些人对他的关心,也不用怀疑他们另有图谋,做真正的孤家寡人,谁也不去信赖,谁也不去依靠。
门外有人在说话,他冷笑,这么快就又有人来找死。
门被轻轻推开,阳光涌进屋中。
“大胆。”他怒喝一声,眯眼向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一位小姑娘。
水灵灵的小人儿,穿着粉嫩的衣裳,头上扎着双丫髻,柳眉微蹙,扑闪着一双杏眼看着他,声音清脆问道:“小姨让我来看看你,你生病了吗?”
符郁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从梦中惊醒,再看不到她,看不到这梦中的精灵。
她迈步往里,来到他床边,温软的小手搭上他的额头,捂一会儿笑了起来,“有些凉,没有发烧。”又看看他的脸,“脸色不太好,有些白,起来晒晒太阳,晒晒太阳就好了……”
符郁不敢动,直挺挺躺着,看着她精致的小脸。
她突然啊了一声,松开覆在他额头上的手,紧紧捂住了嘴,定定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蹲下身,小手抚上他的脸,嘴里嚷嚷道:“爹爹,你是爹爹,是我的爹爹。”
“放开。”符郁沉声喝道,又想找相似的人来骗我吗?他在心里冷笑。
“爹爹不信?”她松开手,噘嘴看着他,“我拿画像给你看。”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副小小的卷轴,一点点摊开来呈现在他面前:“阿婆说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娘让我记住我爹爹的长相,长大后去找他。我每天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看。阿公说我长得像我娘,可我的眼睛像我爹爹。你看看我的眼睛……”
符郁看着那画像,是他在殷朝时的装扮,长袍纶巾,左下角落款处用小楷写着,阿郁小像,曾楚绘于文德七年暮秋。
再看向小姑娘的眼睛,眸色乌亮,想起楚楚所言,阿郁的眼眸像是黑曜石一样,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他坐起身直视着小姑娘的眼睛,两手开始打颤。
“爹爹是不是爱吃糯米团子?我最爱吃糯米团子了,茂叔从同文馆给我拿去很多,没有阿婆做的好吃,我觉得阿婆做的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了,可阿婆说娘做的比她的好吃一百倍,只是娘轻易不肯动手,只有去往洞庭湖的湖心小岛上时才肯做,她会做满满一盒子带过去,阿婆说是做给爹爹的。”小姑娘看着他,舔舔嘴唇咽一口口水,嘿嘿笑道,“说得我自己都馋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身子有些抖,几乎有些坐不稳。
“还不信吗?看这个。”小姑娘撸起衣袖,腕上戴一根红绳,红绳上系一颗青铜的铃铛,铃铛大概小指指甲盖大小,上满刻一只仰天长啸的孤狼。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也颤了起来。
“我叫符珍。”她脆生生说道。
他慌乱起来,两手抖着掩上衣襟,手忙脚乱去系衣带,却怎么也系不上。
小姑娘歪头看着他,看着看着笑了起来:“爹爹,你可真笨。”
说着话屈膝跪到床上,伸手去为他系衣带。
他躲避着,向外大声喊了起来:“小固,小固,侍奉朕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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