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奏折起身来到殿门外,问侍立廊下的柳真:“请问柳姑姑,折子里提及一位商贩,姓关名留旺,此人可是总督府的亲戚?”
“姓关?”柳真沉吟着,“小夫人出生商户,娘家就姓关。也许,是她家的亲戚?”
“小夫人?”荣恪挑眉,“这样的称呼倒是头一次听说。”
“是大人前年新纳的妾室,她进府后,夫人一心侍弄花草,内宅事务一概不管,老爷就命关氏管着,下人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叫她小夫人。”柳真斟酌着言辞,“她是姑娘进宫后到的总督府,奴婢也只是听到几句传闻,知道的不多。”
荣恪嗯了一声:“刚进府三年,年纪又轻,就让她管家?这么说来,温总督十分宠爱?”
柳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荣恪见问不出什么,看向在大太阳底下转圈的翟冲,挑唇一笑回了殿中,看着奏折等候太后醒来。
半个时辰后,太后进来了,脸色依然有些白,精神也有些委顿,倚坐在御榻上看着荣恪,荣恪点了点头:“臣看过奏折了,臣想先去罗御史府上询问张阿生。”
温雅摇头:“这样吧,传罗御史进宫,进京告状的张阿生,我也见上一见。”
张阿生是农夫出身,打生下来最远去过县府,从未想过要去再远的地方,更没想过会到了京城,到了京城遇上贵人罗御史,接他到府里为他看病,还带着他进了皇宫大内。
他跟在罗御史身后,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手足无措张皇不已,开始后悔不该进京告状。
他打小是个迂人,爱认个死理,家里的那几亩地是祖上传下来的,他毕生的心愿就是耕田种庄稼,娶个知冷知热的媳妇,生两三个孩子,养一只猫一条狗,一家人吃饱穿暖,和和美美得过日子。
可关留旺看上了那块地,说风水好,要挪祖坟,关留旺还说,他是当朝太后的舅舅,别说是一块地,就是想要整个江宁,都不在话下。
他不信,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太后的舅舅?他也不服,你想要整个江宁,那不是造反吗?
他所有的心愿都得有地,没了这几亩地,一切化为泡影,他决定告状,保长里正县衙府衙,他告了一个遍,为了筹盘缠,房子也给卖了,一圈告下来,他信了,关留旺真的是太后的舅舅。
他挨了无数次打,他一无所有,眼看着关家开始迁祖坟,他决定讨饭到京城告状,至于谁能管住太后,到了京城再打听。
而那个与关留旺有夺妻之恨的秀才,一直与他联名告状,告到知府衙门遭到知府大人申斥责打,并被关家以老娘性命相威胁,忍辱在和离书上摁了指印后,心灰意冷放弃报仇,变卖了家产带着老娘远走他乡去了。
张阿生软着腿跪趴在地上,絮絮叨叨把他的事和尹秀才的事说了一遍,温雅坐在帘后耐心倾听,他说得颠三倒地,温雅却理得明白。
张阿生好不容易说完,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草民错了,草民不告状了,草民不自量力,草民这就回城隍庙要饭去。”
“起来说话。”帘后传来一个和气的声音,声音比早起山间唱歌的鸟儿还要好听,太后竟然不是老婆婆?而是个小姑娘?张阿生惊得抬起头,看不清帘后的容颜,只能看到一道端坐的窈窕身影。
“起来吧,你放心,我会为你住持公道。”太后说道,“你能不畏权贵,千里上京告状,很难得。就别回江宁了,留在京城,给你个差事做。”
张阿生没敢起来,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草民只想做农夫,草民还想娶媳妇,草民不想做太监。”
太后嗤一声笑了,珠帘旁边侧坐着的那位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的男子站了起来,隔着帘子拱手说道:“张阿生性情倔强一根筋认死理,倒是入了臣的眼,太后许他给臣做个亲随。”
“好,秦义机灵,让秦义多教教他。”帘后那个好听的声音说道。
张阿生头依然摇得像拨浪鼓:“草民只想做农夫,草民还想娶媳妇,草民也不想做亲随。”
荣恪不由也笑,和气说道:“愿不愿意做亲随先搁着,你得跟我回江宁办案去,你不跟着我,就没法还你公道,不还你公道,你要不回那几亩地,还是做不成农夫。”
张阿生这才冲他磕了个头:“那就多谢这位大哥。”
罗御史在一旁提醒说是镇国公,张阿生又磕头道:“多谢这位公公。”
张阿生走后,荣恪看太后依然忍俊不禁,笑道:“太后说得对,确实得让秦义好好教教他。”
太后面容依然倦怠,只是心情好了很多,微笑对他说道:“镇国公去趟江宁,做一名微服钦差,可行吗?”
荣恪说行,温雅气愤说道:“到了江宁后,暗中仔细探访搜罗关家罪证,回头上折子给我,我要严办。他算什么?敢妄称是我的舅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尚处处律己,她们倒先横行上了。”
荣恪斟酌着缓声问道:“若是事涉温大人呢?”
她迟疑了一下:“事无巨细,都告诉我。”
“臣明白太后的意思。”荣恪点头,“臣到江宁后,会相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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