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会上,再过五十年,会有很大一批依旧维持未婚身份的人。也许是跟着时代而产生的新现象吧,慢慢地,当单身变得不再像歌中唱得那么“可耻”,慢慢地,也许不再有没完没了的关于他们的话题,关于他们的电影,关于他们的电视节目,他们变成类似“丁克族”,不,也许是更加寻常的,不为人所注意的族群。社会开始衰老下去,开始一个一个单独地生存下去,开始保持这种对爱情的无所谓和放弃,就这样走下去——我又凭什么说它不可能呢?
在赶去接章聿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这样的胡思乱想,然后看见她有些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身体坐在我身边,我又突然想,未来五十年,一百年后的人们对于婚姻本身又会发生怎样的认识变化呢?对于第三者会有附加更糟的标注吗?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还可不可能更五味杂陈一点,但陪着自己的朋友去对外遇对象坦白怀孕了这种事,绝对不在我人生必须实现的五十个愿望列表上吧。
章聿在脸上添了一些非常简单的妆,被我问及时,她回答得很有过往的风范:“是对孕妇没有危害的牌子,况且,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我怎么能素颜上场啊?那还不如直接叫我去打掉算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其实我非常担心,一旦她感情激动起来,发生了人身伤害怎么办。我都快忍不住想把餐厅桌面上的刀叉通通收走了。
“挺好的。”章聿看穿我的心思,“都说了让你放心啦,我不会怎么样的,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早就平和得多了。”
“好……”在我话音刚落之际,我看见了出现在餐厅入口的小狄。他的神态当然充满了忐忑,怀疑,和为此而不得不加大剂量的镇定,在脸上错综复杂着一份让我很是不耐的静默。
“你那么早下班了?”等他落座后我问。
“没,你呢?”
“我从公司溜出来的。”
“哦。”
“那要先点菜么?”我问章聿。不知怎么,我就变成了主持人的位置。
“好啊。”她冲我点点头,又转过去朝小狄笑了笑。这个笑容在我看来是有些刺眼的,我高高地举起手来大喊一声:“服务员,菜单!”
明知道这只是更像一场鸿门宴的饭局,我勉强点了杯果汁就用“减肥”打发了小狄的问话,章聿也只要了一份沙拉,于是小狄默默地接受了藏在这两道“菜”里的消息,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了句“给我一杯冰咖啡就好”。
随后他转过来看着章聿:“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嗯。大概是没睡好。”
“哦是么。”
“嗯。”
“还是要注意休息啊。”
“知道的。你呢。”
“差不多,老样子。”
“呵,是哦。”可小狄对“老样子”的理解和章聿全然不同吧。我把自己坐在第三者的角度心酸地想。小狄的是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回家妻子烧了饭孩子跌跌撞撞地要爸爸抱。但章聿理解中的老样子,她记得当年在几次分分合合后,最后的分手还是自己提的,动用了那会儿女生脑海中可以想象的顶顶夸张的理由,对小狄说“我跟别人睡过了”,然后甩上一扇歹毒不过的门。小狄就是在那个时候冲过来,他气疯了,把房门踹得使我不得不躲在沙发后打电话给“315”维权热线——“1000元一扇的防盗门不够牢靠啊!”那个时候章聿便瘫坐在我身边,每当小狄在门外喊一句“章聿你给我滚出来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给我滚出来!”,章聿脸上叵测的微笑就愈多一些。
“你这样不好吧?这谎言撒得有什么意思啊?!傻不傻啊?”我还在苦口婆心地做一个传统的居委会大妈,“他当真了呢!万一真的弄出什么大事——”
章聿歪着脖子看我,不出声,却点着一个状若骄傲的荒谬节奏,我明白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没有效果,一旦琼瑶剧开始播映,我这种早间新闻根本没有什么收视率可言。接着章聿踮起脚,把脸凑近防盗门的猫眼。由那里就是她看见的“老样子”的小狄吧,他右手从怒火中烧的拳头里缓慢地投降下来,成为一面疏离的白旗盖在了眼睛上。从那里漫出的眼泪让章聿有了一点对“终身难忘”的确切体会。终于当一切都归于静默,象征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再无往来,我打开那扇快要被踢穿的防盗门,空荡荡的走廊如同一截被掐灭的烟头,再回头看章聿,她站在门后,整个人被煎熬的兴奋感夺走了灵魂一般站着。
“很久没你的消息了。”
“两个月前?”那次章聿因为见红而临时爽了约——在我以为差不多该开始了的时候,章聿又突然改口,“你头发还是长点好看嘛。”
“诶?会啊?”
“剪太短了怪怪的。”
“剪短比较自在。”
“我说——”我确实是听不下去了,我受不了这种完全自我欺骗式的安然无事,“你看下,我是说小狄,就咖啡的话,你吃得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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