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他抬头看我。
“帮我个忙吧。”
“什么?”
“查个单词。我的流量用完了。”
“……诶?”
我拉开凳子走近他:“你把浏览器开了,我来输入吧。”
“不过……”他却明显地后仰了。
“不方便?”
“嗯?不,不是……只不过……”他和我构成一幅呈对角线状的鲜明画面,把中间全部腾给了悬念。
因而我毫无保留地倾出脖子,却为他手机显示屏上的图像困惑了:“诶?怎么?”
“没电了……”马赛将手机抵住下巴,终于完完全全朝我翻转过来。
“可,刚刚你还在用吧?就刚刚诶?这么不巧?”
“不是,不是刚才……”他转过手腕,五官则朝我支撑一个可谓艰难的微笑,它在我的视线里一层一层后退,直到如释重负地舒了长长一口气,“早就没电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早’就?”
“其实,进房间后就没电了……充电器也不在。”他好像在梅花形状的破绽前认罪的一只猫,“所以,刚才我一直是……”马赛没有继续说,他探出两手揉着头发,把它们纷纷打乱着,重新仰起的脸便立刻尽数的温柔:“因为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在紧张。”
没人会否认,很大程度吸引我们的是那中间接近博弈般的无穷斗法,充斥了“以逸待劳”“釜底抽薪”“声东击西”和“欲擒故纵”的较量。考验的已然不仅仅是智商、承受力、观察力,读个心理学博士的文凭也不过如此了吧。只不过,偏偏有一些是浑然天成的原始陷阱。对手未必主动,未必刻意,未必精心谋划,可他本能般知道怎样在举止和言行中布下邀约的诱惑。
“虽然盛姐你让我别在意,但不可能吧。起码我没有办法。”每个用字都是平直,可无须我多么敏感,当马赛的脸盛在床头灯的光照下,再平直的话也冒出临界的高温。
“是吗?”我调动大部分力气维持身体上的固定。
“想到也许你还在介意,还在生气,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是看着我的眼睛,还是我的脸,还是我整个人呢?疑惑一旦浮现,我随即醒悟到,自己是囫囵地暴露在马赛的视线里,严严实实天罗地网的局,这个念头让我瞬间像被炸开的爆米花那样失控地紧张了。
我歪过上身,试图躲过他的直接:“呵,你有那么单纯哪?”
“不是这个问题呵。”
“那是什么?”我吸一口气,好像自己的棋子挑选着一条不可预测的道路,“要是觉得抱歉就算了。要是你想说‘对不起’,无论对不起的是什么,都算了吧。这三个字除了让我更加不愉快外,一点儿正面的作用也没有。”
“……唔。”果然对手现出被我将了一军的迟疑。
“本来么,谁要听道歉啊?你知道我以前看电视——也不仅是电视吧,平常生活里也一样有人学得惟妙惟肖。例如被表白了,拒绝就拒绝嘛,好死不死来一句‘对不起’。得,莫名地反倒他成了好人,一副无奈施恩的样子,站着上帝视角明明内心是在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是最恶心的,活生生把‘对不起’这三个字给毁掉了……”我忽然卡住舌头,刚刚反应过来自己用了一个多么不恰当的比方,我为什么要提“表白”这样直白的关键词?我疯了么?想要痛快地自寻死路不如直接去加油站卖火柴,或者在演讲前吃两斤大蒜,“……所以,就是这样。”我垂下两手,退后两步。
可就在这个瞬间,马赛从先前完整的沉默中,突然反问我:“那你希望听什么?”语气太自如,似乎抛出的完全不是烫手的山芋。
“诶?”但我没有防备,仓皇地稳住了身体。
是陷阱么?一定是陷阱吧。是罗网,是机关,是圈套。
却绝不可能是片寻常的草野,是散发着惊人香味的奶酪,是一颗送到嘴边的免费的糖,在短暂的甜蜜后不会追来一只铁制的箭。
要赌吗?要赌吗?
仿佛触地瞬间的降落伞那样,四周的空间急速地朝我塌陷下来,将我和马赛推搡到一个咫尺的距离,我想扛却怎么也扛不起来,被迫与他面对面:
“那后来,你觉得我很可笑吧?”
“没有。”
“那有觉得我可怜么?”
“也没有。”
“撒谎吧?”
“是真的。”
“那心疼呢?”我用隐约其辞的迂回,却仿佛自己是直言不讳的。
零点零一秒,马赛飞速地跳过我的眼睛:“嗯。”
“明白了,这下才是真的撒谎。”
“不是的。”
我似乎是微笑了:“你没有觉得我可笑和可怜,又怎么会心疼啊?”
他当然回答不了。
要赌吗?
有些话,有些意图,有些努力和尝试,成功了便是羽毛是雪,衬上诗词和曲谱,一派可被装裱的美丽,但假若失败了,它就是满载难堪和懊恼的路碑,将永永远远记录你曾经有过那么孤注一掷却颜面尽失的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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