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拽着崔七一路行到了贺知春掉进去的那个湖边,雪下得越发的大了。
崔七心有戚戚,“九弟九弟,事到如今,某便如实同你说了吧,你常年不在家,某同阿……”
崔七的话还没有说话,就感觉一阵巨力袭来,将他的头整个按进了水中。
直到他以为自己快要淹死了的时候,崔九才将他拉了起来。
崔七呛了一口水,真他娘的冷啊,他哆嗦着捂着胸口,猛的咳嗽起来。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崔九这是枉顾法度,要私刑了崔七啊!
“九郎,你就听阿爹一句劝,你若是杀了崔七,阿俏也活不过来了,而你一辈子的前途,也就都毁掉了啊!”
崔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崔七,某就问你一句,阿俏是不是你杀的,是谁指示你的,你若是说了,某可以考虑送你去大理寺。”
崔七此刻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是智远大师,智远大师说阿俏是天宝公主,乃是天生帝命,我若是替圣人杀了她,便有前程万丈。”
崔七的话音刚落,崔九抬起便是一脚,将他踹进了冰窟窿里。
崔二夫人哭喊着扑了过来,“快来救人啊,快来救人啊,崔九你疯了啊!”
崔九红着眼睛看了周围人一眼,“不许救,阿俏落水了,也没有人救她。”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动,不知道是被崔九的眼神吓住了,还是因为崔七说的天宝公主,天生帝命什么的,震得他们脑袋疼。
“崔九你杀了我儿,崔家所有人都瞧见了,我要去长安城告御状,你还我儿命来。”
“不许去,崔七脚滑落水,不慎溺亡,与崔九无关。”
“凭什么,凭什么你到这个时候,还要偏心崔九?”
崔老夫人跺了跺拐杖,“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这些年我最偏心的人是谁?谁都有可能,却从来都不是崔九。崔七杀了阿俏,不过是一命还一命罢了。崔七不是我崔家人,你们若是想要崔家灭门,大可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在场的人脑袋又是嗡嗡作响,这家大业大就是可怕,里头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啊。
惹不起惹不起。
崔九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告与不告,崔七是谁,他压根儿不关心。
他现在要回去陪阿俏了。
“元芳,走,咱们陪你阿娘去。”
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将所有的罪恶,都掩面起来。
一直到阿俏出殡的那一日,李思文才风尘仆仆的从边关赶了回来。
第594章 君生我生(四)
贺知春站在自己的灵堂上,已经有些麻木,这些日子,他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
他说,阿俏你还记得在岳州的时候吗?栀子花开得很香,坐着游船在八百里洞庭之上,四处都是好看的小娘,唱着渔歌,夕阳西落的时候,归家的人踏着歌儿,面上带笑。
没有什么帝命阴私,看得顺眼了一道儿磕点瓜子儿,看不顺眼的,来,打一架!
圆滚滚的阿俏,笑弯了眼睛露出浅浅梨涡的阿俏,坐在大树上,晃着脚丫子,手中还拿着啃了一半的甜瓜。
他说,阿俏啊,那样的日子,某是日也想,夜也想,到最后,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自己幻想出来,添油加醋的了。
他说,阿俏啊,你还能不能听到,这十年,某没有对你说出口的喜欢,现在某要一口气说十年份的了。
……
他又说,阿俏啊,若是某当年没有去岳州带走你,是不是你会更好。
……
崔九说着,咳了咳,用帕子捂了捂嘴,又面无表情的将帕子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正在这个时候,李思文走了进来。
贺知春扭头一看,他满脸的络腮胡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经是满目沧桑了。晋王登基,作为魏王党的他同崔九,日子都很难过,尤其他还是武将。
自打魏王战败之后,晋王便以平叛有功的理由,将他塞去打高句丽了。
他甩了甩身上的雪,快步的走了进来,“崔九,你不能这样,阿俏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他说着,越发的心惊,崔九还活着,但是他已经死了。
魏王已经死了,现在崔九也死了。
他李思文,又还能够活多久呢?
崔九看到李思文,笑了笑,“阿文你来了,还能够赶着送阿俏一程。”
他说着,看了看身边还在熟睡的元芳,“你把元芳带走吧,某时日无多,某若不在了,没有人护着元芳。他跟着我姓崔,不若跟着你去军中,好歹还是姓李,李元芳。”
他若是死了,崔家长房再无后嗣,他爹本事凡凡,定是保不住族长之位的,元芳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崔家活下去。
李思文眼眶一红,“小九,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死呢,你同魏王,都聪明过我,聪明人怎么会死呢。我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功夫傍身,元芳日后跟着我,最多也就是个武夫,做不得贤臣也做不得亲王……”
崔九叹了口气,“贤臣亲王,到死也不过是一捧黄土。活着便好。你同元芳说,崔九是他的姑父,阿俏是他的姑母。”
李思文一惊,他并非真傻,顿时明白了什么。
崔九想了想,又接着说道:“等安顿好阿俏,某会去长安。若是成,便成。不成的话……智远大师说大庆女帝出自后宫,某思前想后,武昭仪乃是先皇后妃,今再能入宫产子,晋王对其颇为看重,乃是最有可能之人……”
“晋王看似软弱,实则野心勃勃,定然会重寒门轻世家,借武昭仪的手,来废王后……让武氏做大吧,晋王在位一日,你便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至于元芳,魏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皇帝。元芳便是元芳罢。”
李思文擦了擦眼泪,频频点头,原本他们三个人当中,也是崔九当智囊的,他一直相信他,他看朝事看得很准,除了魏王,这是儿时就养下的情谊,乃是上天注定,无法抉择。
“你此去岂不是以卵击石?小九,我知道你心意已决,也不劝你,一路走好。”
崔九笑了笑,“抱歉,我同魏王都要先走了,把最艰难的事,留给了你。一路平安,如果你不嫌弃,咱们来世还做好兄弟。”
“嗯,来世还做好兄弟。”
李思文说完,给贺知春上了香,然后一把抱起了还在熟睡中的元芳,大步流星的出了崔家大门,翻身上马,又朝着高句丽边关飞驰而去。
他是戍边的将领,原本就不能随意离开,今日一别,再无他日。
李思文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这才住了马,仰天长啸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
崔家乃是清河大族,打老祖宗那辈儿起,就择了个依山傍水的洞天福地为祖坟,庇佑后人封侯拜相,子嗣延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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