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木呆呆的东青突然站起身来,很坚毅很果决地,在我背后大声道:“额娘,您不要继续在这里了,也不要继续求他了。是儿子闯下的祸事,就让儿子来担当,您不是经常教诲儿子,要儿子长大之后当个男子汉大丈夫吗?现在,儿子就要真正地做一次。”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我心中顿时叫了一声糟糕,多尔衮既然肯听我说项。肯磨蹭了这么半天,必然是嘴巴上强硬,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杀他,他现在突然出来这么一激,只怕多尔衮会真的心一横,动手了呢。
焦急之下,我用愤怒的语气呵斥道:“你在那边胡说八道什么!既然知道你闯祸了。还不赶快跟你阿玛赔罪,承认错误,求他给你改正的机会?”
没想到。东青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激动了。他走到我背后,伸手拉我的臂弯,想把我扯起来。可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巨大地力气,紧紧地抱着多尔衮的双腿,不论他怎么使劲我都不肯起身。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天啊,他难道不知道他父亲真的很可能杀他吗?他怎么这样傻,这样笨?
多尔衮虽然并不说话,更没有怒斥他,大骂他,可握着剑柄的手已经微微地颤抖起来。剑锋不受控制。我的脖颈上突然一阵尖锐的痛,火辣辣的,我知道,这是割破了表皮,并不深。情急之下,我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剑刃,“千万别。别这样啊。你松手啊!”
他不但不松,反而握更紧了。我清晰地看到,他地手背上已经有青筋隐隐起伏凸显了。他就算不开口说话,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已经寒冷如数九寒冬的北风,从四面八方地向我包围过来,侵入我地皮肉,冷彻我的骨髓,让我根本无法抵御。
“额娘,您走,这里没您地事情了。我们父子之间的恩怨,现在也该得到个了断了。”东青的声音里,充满了残酷如死一般的决绝,“他根本不会原谅我的。小时候就因为我犯地那个错误,他就记恨我那么多年,对我冰冰冷冷的,从来都不过问我一次冷暖,不过问我一次悲喜。因为东海玩耍的时候磕破了点皮,他就让我在众目睽睽下跪了一下午;因为一点空穴来风的怀疑,就一巴掌将我打到耳聋。他毫不留情地将我迫去驯最烈的马,将我派去打最危险的战场,他从来就没有犹豫一次,皱过一丝眉头。我九死一生地回来,残缺了手指,可他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对您说我是战场上受地伤。他要是还有一颗护犊之心,也该开口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这样,我也不敢怨他恨他,我只好在心里自己骗自己,说我长大了,要自立了,阿玛他当然不会像对弟弟一样地疼爱我了。可是,若换成东海是我,他还会这样吗?
可是,儿子就算再如何可以忍耐,也是有个极限的。他对儿子再狠心,儿子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他对您不好,伤您的心,用冷酷的话毫不留情地斥责您,伤害您。这次额娘病了这么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您不说儿子也猜得到,您就是因为护着儿子而被他气出病来的。额娘,您真是傻啊,当年在盛京那次,您都快要撑不下去了,还一心地惦记着他,盼望着他能赶回来见您一面。您要是知道他后来会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您当初还会那样犯傻吗?
可怜见的,您现在还对他抱有幻想,指望着他还能够有一丝良心,念着当年的旧情,就答应您这么一个请求。您和他这么多年,恐怕今天还是第一次,这样卑微地求他吧?额娘,您不要这样了,您越是这样,儿子就会越发地憎恶他,就会越发地负疚于您。您难道真地希望儿子从此以后,苟延残喘地,像狗一样地活着,被他圈禁起来,像猪一样地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儿子一直以来,努力读书,苦学本领,就是希望能够得到他地承认,活得出脱,活得比任何人都更像个人样。如果不让我活得像个人样,我就会生不如死,你愿意看到儿子活得比死还难受?
正如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我地野心很大,的确很大。我要当储君,我要当皇帝,我要尽我最大的本事和他比,让世人都看着,究竟是他更厉害,还是我更厉害!让他在地底下也看着,看着我如何治平天下,看着我如何把大清带向四海归一,空前强大的盛世!让他知道,我才是他最优秀的儿子。让他后悔他对我的猜忌,他对我的冷漠;让他知道,他错了,彻底地错了!”
我快要崩溃了,我拼命地摇着头,声音快要嘶哑,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歇斯底里地,如同用尽我一辈子所有能积攒的力气,求他,“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你,你想让你阿玛杀你吗?你是额娘看着长大,对你寄予了全部厚望的孩子,额娘怎么能忍
说到这里,我的手心里忽然一阵剧烈而尖锐的疼痛,痛到撕扯心肺,居高临下的多尔衮终于有了动作,也只轻微地一提,锋利的刃口轻轻松松地就割开我的皮肉,脱离我的掌控。
我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可身子却像被牢牢地钉住了一样,根本赶不上思维的速度,我只来得及喊一声:“啊,不要----”紧跟着,就听到一个心悸的声响。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骤地放缓下来,极缓极缓地,让我能够清晰地听到任何一点点细微的响声。那是刺透血肉的声音,那是穿过骨骼的声音,极刺耳,仿佛一下子穿透了我的心脏,残忍地将我直接地推向死亡的深渊。
背后,脖颈,被突然喷溅出来的粘稠液体占据了,布满了。好多的血啊,炙热炙热的,烫得我猛烈地震颤起来。最后,我听到了一个沉闷的声响,重重地砸落于地面时所发出的,恍如大山崩塌。我的心在这瞬间,也彻底地死去了。
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零五节 雏鹰东南飞
东海本已经吓得躲在桌案后头瑟瑟发抖,眼见如此变故,“啊呀”一声大叫,也顾不得害怕了,径直冲了出来,冲到我身后,接着就是惶恐的呼唤声,“哥,哥,你怎么样了,你快起来呀,地上这么冷,别躺着了……你说句话呀!”
我不忍回头去看,我的身上溅满了他的血,浓重的腥气洋溢在我周围,让我艰难于呼吸和视听,这个时候,我还能如何言语,如何动作?
奇怪的是,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现在似乎没有了任何知觉,手掌上明明已经皮开肉绽了,我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仿佛着根本不是我的手,而是随便一个旁人的手。再仰头看看多尔衮,我就更加确定我这是一场很逼真,简直可以以假乱真的噩梦了。他好像很开心似的,从袖子里摸出帕子,将剑刃上鲜艳的液体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然后施施然地还入了剑鞘。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嘴角甚至挂着得意的微笑,有如刚刚手刃了和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很欣慰,很快乐。之后,他回到御座上坐下,从容地,安静地瞧着眼前的情景,仿佛在欣赏一出颇为精彩的大戏。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只不过这声音很虚无很空旷,回荡在室内,阴森森的,像孤魂野鬼在轻飘飘地游荡着,想要找个躯壳附进去。这具即将被恶鬼占据的躯壳,究竟会是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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