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态度,多尔衮早有意料,所以他并不指望儿子原谅他,他只是希望能来见见儿子,看看儿子是不是如多铎所说,平安并健康着。当接到多铎派人来报的讯之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几个月来,他没有一晚能安然入睡的,甚至曾经几次梦见东青回来了。这一次,虽然比以往真实许多,可他仍然害怕这只不过是个梦境,让他空欢喜一场。
眼下,他终于发现这不是梦了,他的儿子就真真实实地被他抱在怀里,他还能有清晰的知觉,他还能流泪,这是真的。落水的人往往要拼命地抓住那根稻草,就如他这样苦苦地煎熬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发现了唯一能把他从罪恶的深渊救赎出来的”稻草”,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东青离开他了。
他一辈子都不曾这样痛痛快快地,在别人面前哭过。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几乎流尽了一辈子的眼泪。他放弃了平日里他最为重视,最为坚持的尊严和骄傲,他拉着东青的手,卑微地恳求着:“阿玛实在对不起你,实在是罪过深重……阿玛不敢求你的原谅,可阿玛求你不要走,留在阿玛身边,让阿玛用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来补偿你,好好待你,再也不让你受冤屈,再也不让你被伤害……好不好,好不好?”
东青仍然不说话,无动于衷尽管他知道父亲的悔恨不是伪装出来的,可上一次,他也曾经保证过以后要对他好,可结果呢?对他不好倒也不打紧,反正他从小到大一直被父亲冷落和苛责着,早已习惯了,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可是他怎么能容忍他对他的母亲不好,让母亲伤心流泪?为什么拥有亲情的时候,父亲从来不知道去珍惜,只有失去了,爱他的人都离他远去了之后,他才知道后悔?
他不原谅这样的父亲,永远不原谅.即使没有了仇恨,没有了厌恶,也绝对不会原谅.
虽然他如此冷漠,可多尔衮仍然不死心,仍然满怀幻想地求他留下,阿玛做了这么多错事,你只想要用这样的办法来惩罚阿玛?阿玛已经知错了,你给阿玛一个悔改的机会,最后一次,行吗?”
他暗暗地攥了攥拳头,然后冷冷道:不行。”
听到这两个字,多尔衮的气息不由一窒,哽住了,不能言语.
东青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请阿玛不要再对儿子抱有期望,无论如何,儿子都不想再见到您了。儿子做错了事,您已经用最严厉的方式惩罚过了,从此以后,您不欠儿子什么,儿子也不欠您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儿子不恨您。”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不恨,所以儿子还叫您一声阿玛,儿子还继续尊重您----只不过,请您不要再试图找儿子回去了,更不要去纠缠额娘,这么多年了,她好不容易才有真正轻松的日子,您不要打扰她了。”说到这里,东青深深地吁了口气,继续道:“您走吧,不要让儿子厌烦到连这最后一层父子关系,都不记得。”
蓦地,他全身心地,坠入了无底的冰窖之中,彻骨的严寒让他难以呼吸,如濒临死亡一般地绝望。是啊,他虽生养了他,但他对他的恩情也仅限于此,他从来没对他好过,从来没有关心过、爱护过他。现在,他能指望儿子一次又一次地对他以德报怨吗?他,实在太自私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二十三节 不相见
恼人的秋雨下了一整夜,即使到了天明,也仍然在淅淅沥沥地滴答着。室内一片阴霾,光线很是黯淡。在阴冷潮湿的天气里,似乎连被褥都沾染了水气,让人睡不安稳。多铎昨晚躺下好久方才入睡,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卫戍的人增加了,禁卫明显加强,就明白是谁来了。他披了外衣下地出门,在卧房外的小厅里,多尔衮正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呆呆地望着房檐下的雨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走到多尔衮面前时,多尔衮方才注意到他的出现。“嗯?哦,昨天下午接到报讯,我就立即出发,一路派人探听着消息,等寻到这里时已经是半夜了,看你睡着了就没有惊扰你。”说着,看了看窗外那阴沉沉的天空,“现在时辰还早着,雨也没停,不能赶路,你还是先回去睡着吧,等雨停了我再叫你。”
“这点小雨也没什么,咱们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多大的雨雪不也照样赶路?我们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淋点雨也没什么,倒是你,现在不比当年了。以后再遇到阴雨天你尽量不要出门,否则老毛病就又要犯了……”
面对多铎喋喋不休的叮嘱和关切,多尔衮忍不住有点好笑,更多的是由衷的欣慰之情,“当初是熙贞在我跟前不停地唠叨,现在她不在了。换成你来唠叨了----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原本前些日子有些不舒坦,昨天听说了东青的消息,真是高兴坏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身体都跟着好起来了,你看看我,现在地精神头是不是比前几天好多了?”
多铎仔细地打量打量他,果然不是骗人的。^^^^确实很有精神,连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的,只不过很奇怪的是,眼睛红了,眼皮也浮肿了。他先是有点诧异,不过马上想到了什么,笑了:“哈哈哈。这次倒是没有骗人,只不过你这眼皮竟然肿了,该不会是哭的吧?昨晚趁着我睡觉不知道,就跑到东青那边去哭成个泪人儿,是不是?”
听他这么揶揄,多尔衮才突然想起这个尴尬事,禁不住眨了眨眼睛,果然,眼皮肿得很。沉甸甸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背过脸去,下意识地捂了脸。
他笑得更加开心了,“哈哈哈……怎么。莫不是要找镜子照?这里又不是姑娘家的闺房,哪里有镜子给你照?我看你现在眼皮肿成这样,还怎么出去见人?笑死人了,笑死人了……这可真是不得了,我长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你哭,原来你也会哭啊,我还以为你天生就是个没眼泪地人呢。以前都是你笑话我,这下总算轮到我笑话了你……”他笑得前仰后合。连肚子都痛了,只好极力地忍着。
面对多铎的嘲笑,他实在又羞又恼,脸都开始发烫了,却苦于没有言辞狡辩,就更加郁闷了。“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没有眼泪的还是人嘛,那是神仙。”
多铎笑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来要处理处理哥哥那见不得人的肿眼皮。这里条件不比皇宫王府。随时随地招呼一声,马上就有奴才们送上冰块。他在屋子里晃悠一圈。没看到什么有用的,只好去了门外。^^^^在院子角落里,正好有早起的妇人在用木桶打水,他上前去伸手试了试水温,井水凉冰冰的,就摸出帕子来浸透了拧干,拿回屋去了。
冰冷地帕子敷在肿胀的眼皮上,顿时舒服了许多,多尔衮仰躺在椅子靠背上,闭了眼睛慢慢地等着消肿。
多铎瞧他的言行举止,还有精神气色,都比前些日子有了明显的好转,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想到他是因为找到了东青而欣喜若狂,差不多已经从往日的沮丧和悲伤中走了出来,多铎就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如果这一次南下去扬州,让嫂子看到了活蹦乱跳的东青,也许真能游说她回来。不管她是否原谅哥哥,只要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会想起他以前的好来,也许真能慢慢地和好呢。想到这里,他就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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