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窥了窥他的面孔。这半个月过去,他脸颊上那道严重的伤口渐渐愈合了。缝合地线也拆掉了,可仍然留有明显地疤痕。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这张脸原本的完美,让她忍不住地心疼。
他的脚底下,放了一口不大的箱子,箱子上有锁,从来没有见他打开过,可他每次来这里时,都要带上这口箱子,而且还要放在他地身边,如影随形,好像生怕它丢失了一样。朕现在一天天地老了。精神头更是越发地不济了。好在记性还是不错的,老是禁不住地想起当年的事情,想起她在雪地里穿的那条粉红色,绣了桃花的裙子,想起她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荡秋千,裙角在风中飘啊飘……想起元宵节的晚上。她和朕并肩坐在山头上看月亮。她还唱了支蒙古长调给朕听。
朕那时候起,就喜欢上了她,想着用自己地臂弯护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更不敢给她半点委屈;晚上我喝醉之后,就躺在她地膝头,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的裙角下沉迷,踏踏实实地做个好梦。朕这一辈子,什么理想什么志向都一一实现了,可唯独对她的诺言。却没能兑现。她想要的东西并不多。可朕终究是没有给,也不能给。现在想来。朕这辈子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她,唯独亏负了她一个。她怨恨朕,朕也无话可说,只盼着她能回来一趟,告诉朕,她还是不能忘了朕……可是,朕很害怕,她到底也不肯回来,或者朕根本等不到她回来。要是这样地话,就真地错过了,再没有任何机会了。”
吴尔库霓默默地听着,奇怪的是,先前的嫉妒和怨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悲凉,凉得她忍不住地紧了紧衣服。
“朕想写封信给她,可是不知道写过多少个开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最后都扔了。朕现在跟你说,你记在心里头就是了。若是朕哪次又突然发了疯,再也不能清醒过来,或者因为别的什么缘故,不能再和她说话了,等她回来了,你就把这些话转告给她。还有这口箱子,也一并给她,千万别忘记了。”
她的心都快要揪起来了,或者,如同光秃秃的枝头上所剩下的最后一片枯叶,也在一阵无情的寒风之中,彻底地破碎飘零了。她强忍着这种让她绝望的情绪,努力保持了音调的平静,“主子不要这样说,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了,您把这些话当面对娘娘说就是了。”
多尔衮抬起眼来,淡淡地望了望她,她心里想地是什么,他怎能不知?可他偏偏要装作不知道,他很懂得什么时候要保持清醒,什么时候要故作糊涂。何况,他现在真地很累,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不想再多嗦了。
“你记下就是了,朕每做一件事情,都自然有它的道理,就算你现在不明白,以后自然就会明白地……”他现在的身体实在是每况愈下,连说多了话都会吃力。勉强说到这里,只觉得气短胸闷,心口隐隐作痛,渐渐地,连喘息都困难了。
吴尔库霓开始时候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后来听到他发出哮喘一样的急促呼吸声,顿时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住他,问道:“主子,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极痛苦地。很快,他脚下的地面上出现了点点滴滴的泡沫样血迹,鲜红刺目。
她赶忙取下帕子,一手搀扶着他,一手替他掩住了嘴巴。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痉挛着,颤抖着,咳嗽声逐渐压低下去,最后终于停止了。她感觉到手帕渐渐潮湿,松开来看时,上面已经满是血色。
“皇上这病,怎么一点也不见好?”她明明知道这样的话很忌讳,可她实在忍不住,继续装作乐观轻松了。他没有力气再说话,喘息渐渐平稳之后,他仰靠在椅背上,摇了摇手,示意她退下。接着,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好好休憩。
她帮他盖上一件外套,又拨了拨火盆,这才蹑手蹑脚地转身出去,轻轻地关闭了房门。
尽管现在正值黄昏,可因为是冬季的缘故,夜幕降临得格外早,城楼上的宫灯已经点亮了。在北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晃着,周围的光线忽明忽暗,她的心头越发凄凉。他的人就像风中之烛,而她的心则像风中枯叶,谁也不比谁的境况更好些。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室内只有她一人,把门窗都严密地关闭之后,她点燃一盏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在床板的夹缝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来,展开来,里面是一点点白色的粉末。
烛光下,她端详了好一阵子,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而后,从梳妆匣子里取出一只景泰蓝的镯子。镯子是中空的,只要从接头处打开,就变成了两截。她小心翼翼地把粉末一点点地拨进镯子里,又仔细地扣好,戴在手腕上。的身体很明显地好转起来,既不咳嗽也不气喘了,脸色不像以前那么苍白了。不论是伺候他的奴才,还是朝中大臣,看在眼里,都略略地松了口气。虽然情况并不是很好,可毕竟这偌大的国家,整个江山都要靠他一个人撑着,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有资格取而代之,所以绝大部分人还是打心底里地希望他能真正地好起来。人们早已把他当作擎天的支柱,心怀敬畏,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哪一天突然没有了他,这个天下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多尔衮对自己更是充满了信心,情绪也比以往乐观了许多,又恢复了多日不见的意气风发。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他不安于呆在紫禁城休养,而是准备去塞外狩猎。那份积极的劲头,热烈得让人根本无法劝阻。
他对众人的担忧似乎早有预见,所以不等大家开口或者上折子,就提前召集众臣,很轻松愉快地宣布了这个决定。至于理由,是紫禁城里呆腻歪了,闷出病来,太医说他要外出走动走动,只要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于是乎,谁劝阻皇帝出猎,就是存心不想让他恢复健康,这样的罪过谁也不敢承担,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
这一次狩猎的地点不是遵化附近,而是他最喜欢的喀拉河屯。大批军队已经提前开往那里清理围场,驻扎戍卫。十一月十五日这一天,一切准备就绪,他带着众多王公大臣,以及各家子弟们,加上几百条猎狗,上千只猎鹰,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齐化门出了京,一路向北而去。
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三十四节 失而复得
这一次出猎是历年来声势最为浩大,人员最为齐整的一次。往年战乱频繁,很多宗室将领都在外征战,很少能凑齐全,而今年战乱比以往略略少了些,回京参政的人也就多了起来。皇帝出猎,众人自然都要积极跟随,除了有必需职责所在需要留京的,其他人基本都来了。
而抵达蒙古边境的喀喇河屯时,已经是十一月三十日。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因此四面八方的藩王和部族贝勒们纷纷提前动身前来朝贡,由于半路上临时接到通告,叫他们不必入京,直接转道去喀喇城,因此一时之间,蒙古、西藏、朝鲜、回部等各路人马陆续汇聚围场,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因为喀喇城刚刚开始修建,仅仅有了挖好的城墙地基,城内并没有任何屋舍,故而从上至下,人人都扎了营帐居住。白天时候站在山头上望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到了夜里,更是***阑珊,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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