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东海的眼眶渐渐涌起了晶莹的泪花。哽咽道:“阿玛,您别这样,您这样不开心,儿子瞧着也难过着呢……儿子不知道额娘还回来不回来,呜呜呜……她不在儿子身边了,姐姐也快出嫁了,现在就剩下您一个肯真心对儿子好地人了……儿子不能,不能没有您啊,阿玛……”
越说越是伤心。他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痛悔和自己曾经做下的错事一股脑儿地都倾诉出来。告诉父亲,他现在一千个一万个地知道错了。这样勉强能让心里头稍稍轻松点。可是他又怕父亲听了之后会勃然大怒,会再次发疯;他更害怕因为如此,让他连仅剩下的这么一点亲情也跟着丧失殆尽,让他变成一无所有的人。
多尔衮沉默了一阵子,这才摸出帕子来,替儿子擦拭着满脸泪水。若是以前,他肯定要发作了,可这一次,他却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他的心就如彻底老朽了的枯槁,在西风萧瑟中发出凄凉的咔咔声,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将他彻底地摧毁了一样。
“哭什么。别哭。别哭……你看。阿玛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你别怕。你永远都是阿玛地好儿子。阿玛不会生你地气。不会丢下你不管地。”
他一面擦拭。一面断断续续地安慰着。可效果不怎么样。东海虽然也竭力收敛。却仍然在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眼泪。东海在他地膝头上跪直身子。伸出胳膊。紧紧地环住他地肩头。小脸贴在他地脖颈处。继续汹涌着泪水。
他拍抚着儿子地后背。轻轻地说道:“忍不住。就不要忍了。你就听阿玛说话好了。阿玛问你。你可知道。人生在世最重要地东西是什么?”
东海正哭得悲切。一时间倒也被问住了。琢磨了一阵子之后。摇摇头。“儿子不知道。”
“那你知道。灵魂是个什么东西吧。”
“儿子知道。就是死灵和魂魄地统称。平日里就藏在人地躯壳里。人死地时候就会飘走。被牛头马面抓走。到了地府里。阎王就会查这个人在世上都干了什么事情。如果好事做得多。就打发他下辈子投个好胎;若坏事做得多。就打下十八层地狱。叫他永世不得再回阳间。”东海回答到这里。突然明白了。原来兜了好多***之后。最重要地东西居然在这里。恍然之下。不禁愣住了。也忘记了哭泣。
多尔衮浅浅地笑了,继续拍抚着儿子,说道:“呵,我的小东海,小小年纪懂得的事情还真是多呢。其实,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想想,如果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目光短浅。只为一时痛快一时得意,就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干了许多坏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到了地底下,阴司的簿子上,每一件坏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的。他地灵魂就会得到最公正地判决。以后,他就永远只能在地底下呆着,永远都见不了天日了。而其他那些凭着自己良心活着,问心无愧地人,就能转世托生,一次又一次地,永世循环,永世不灭……你说说,两相对比。究竟是哪样更好?”
东海这次地回答很是利落干脆,“当然是做好事,保住自己灵魂的好了。”
他点点头。赞许道:“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明白这些道理,阿玛就放心了。”
“可是……要干多少坏事才会倒霉呢?要是那人一时鬼迷心窍,把灵魂卖给了魔鬼,可他很快后悔了,还有办法补救吗?”东海很害怕,犹豫着,迟疑着。问道。
“那你听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吗?春秋的时候,有个国君荒淫无度,残忍好杀,有大臣经常劝谏他,希望他能够及时改正。他很不耐烦,就随便搪塞,说一定改。大臣就很高兴,说了这句话。意思是。只要知道错误就能改正,实在是莫大的好事和善事。可这国君只不过是嘴巴上说说罢了,并没有改正,仍然继续做恶事。最后,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把他杀掉了。”
东海听完之后,不禁悚然,“这么说来,及时改正了。重新做回好人。就没关系;如果知错不改,迟早要受到惩罚地?”
“是啊。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这个道理。”
东海踌躇了好一阵子,想到上个月的“东窗事发”,他就深深畏惧于这个道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继续背负这个沉重的心理负担,令他常常噩梦连连,实在很累很辛苦。于是,他忍不住地,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玛,儿子也,也做了几件错事,一直不敢告诉您,就害怕您生气。现在儿子很后悔,能不能,能不能跟您说,您不打儿子不生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微若蚊鸣,要很仔细听才能勉强听清。
儿子的这点小心思,多尔衮其实早有预料,只不过一直没有确凿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测罢了,所以他还是装作不知。眼下,他的怀疑已然证实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真正地动怒。相反地,一种深深的惋惜和失望却溢满了他地心房,让他更加疲惫,更加没有兴趣直接面对真相。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浮出水面才好。这样,他和儿子依旧父慈子孝,依旧和和睦睦,只要儿子真的知错就改,那么这个秘密不如烂在彼此的心里算了。饶他曾经心如铁石,可现在地他,已经千疮百孔,不想再往自己的后背上加最后一根稻草了。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没有绝望,他仍要竭力挣扎着,努力地留着自己的命,好等着见熙贞呢。
“你既然害怕,那就不要对阿玛说了。阿玛知道你准备悔改的决心就足够了。要么,就教你个法你去林子里找棵百年一上的大树,对着树洞,悄悄地把你要说的话,要忏悔的过错都痛痛快快,一点不落地讲述一遍。大树听了之后,就会把你的话牢牢记下的,帮助你好好地守护着灵魂,免得再给魔鬼可乘之机。”
东海终于把悬在半空中地心放了下来,暗暗地松了口气,总算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阿玛没骗人吧,真那么有用吗?”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他用粗糙的手指刮了刮儿子小小的鼻子,慈爱地笑道。
“那就太好了,儿子现在就去!”说罢,东海哧溜一下从他的膝头溜了下来,还没等他答应一声,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东海走了之后,多尔衮坐在椅子上,思忖了片刻。随后,他来到桌案前,自己动手研墨,选出合适的纸张铺展开来,在上面迅速地写下几行字,等墨迹干涸,就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私章,蘸了印泥盖了上去。最后,放入信封,加盖火印。
“来人哪!”
很快,帐外的侍卫进来了,打了个千儿,“主子有何吩咐?”
“这封信,立即派六百里去扬州,当面交给豫亲王,不得有误。”
“。”
侍卫接过信件,喏了一声之后,转身出帐了。
帐内又恢复了平静,几盏蜡炬微微摇曳着,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帐壁上,拉得长长的,形成一片巨大地阴影,孤单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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