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悄地流逝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的泪快要干涸了,却依然不能改变残酷的现实。我看着他曾经明澈如湖水般的眼眸渐渐变得迷朦,摸着他的胸口,连最后仅剩下的一点点温暖也彻底消失了。我徒劳地紧合手掌,掬护着他的生命之水,阻止它那么迅速地流失,可无论我的手合得多么紧,那水还是从我的指缝涟涟不绝地漏下去,漏下去。一切都有如镜花水月,无论是杨柳依依,还是雨雪霏霏,都随着他的逝去,而彻底地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嫂子,你松手吧,再耽搁下去怕要僵硬了。”多铎在我身边轻声地提醒道。
“嗯?”我愣了一下,见他拉我的手臂,明白了。我并没有阻止他,而是点了点头,缓缓地从多尔衮的身上下来了。
多铎来到他跟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过去,将他抱起,重新放回在床上。我跟随着来到床前,默不作声地继续凝望着。
“嫂子,你看要不要……”
我明白他要问什么,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答应了,“好。”
多铎最后看了他哥哥一眼,然后抬手拂过。我再看时,他已经阖了眼睑,仿佛安详地睡着了,没有什么人能够再打扰他的休息,打扰他的安宁。
我正呆呆地望着,多铎已经把我襟前的丝帕抽去,展开来盖在他的脸上。最后,拉起被子,将他完全地覆盖住了。
这一瞬过后,我心中仅存的支柱也彻底地崩塌,轰然倒地了。胸腔里面空空荡荡的,仿佛我身体的一部分都随之消失,连魂魄也跟着蒸发掉了。
多铎出去了,紧接着,就传来了一声几乎可以撕裂心肺的悲泣,或者说,那根本就是惨绝痛绝的嘶喊。众人也紧跟着恸哭起来,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我瘫软在地上,怔怔地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帐帘一掀,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了,那人两眼通红,先是呆立了片刻,然后径直来到床前,用颤抖的手去掀被角。
沉寂之后,他终于放了手,缓缓地跪在地上,滴滴晶莹的泪水,掉落在膝前的地毡上,让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点点地溶化开来,重新鲜艳。
“阿玛……”
第九卷 净土千秋掩风流 第一百三十九节 今日始知君意重
多尔衮去了之后,我的精神支柱也轰然倒塌了,我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来个人掐我几下,踹我几脚,我恐怕都不知道痛了。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在他过世的那一刻,彻底地中止了。仿佛,一转眼,一辈子;一转身,就是一世。我的眼眶已经干涸,我的心湖彻底枯竭,从此,万物死寂;从此,再无春天。天上的雨水不再降临,那么海棠花儿,自然也就不再绽放了。
虽然我现在不过三十三岁,可我枯死的心灵,日渐憔悴的外貌,迅速消瘦的身躯,被病魔迅速蚕食的体力,似乎和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妪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十多年来,我曾经很多次地面临死亡,也曾经很多次想过,如果他有任何不测,我将立即相随于地下。我暗暗地希望能死在他前面,这样我就不必承受那种撕心裂肺、天崩地裂般的幻灭、悲伤与绝望。可惜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其实,我全部的勇气和全部意志来自于对他的爱,当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一切坚持一切苦守也就没有了意义,人世于我也就再无可恋。
我知道他希望我能为了孩子们好好地活着,希望我能够在没有他之后,忘却一切开心或者不开心的往事,重新选择另外一种生活。虽然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给我留下信,或者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将这些话亲自交代给我知道。可我仍然能知他的心意。我们的爱实在太深刻了,深刻到彼此的肌肤、血肉、甚至是,骨髓里。只要我们能呼吸,能感受,能知觉,那么这种爱就如生生不息,潮起潮落的大海一样。澎湃在我们的心中,激荡在我们的血脉里。只要彼此的生命还在,这种爱,就会像大海一样永恒。
野心勃勃地男人们用毕生精力去追求永恒,可当他们死去多年以后,又有几个人能知道他们曾经是多么的英勇。多么的风流,多么的骄傲,而他们的爱情,是多么的伟大?美丽地容颜不过是清晨的朝露,强健的体魄不过是早上的太阳,雄伟的丰碑不过是被风沙侵蚀的石头,甚至连他们为之奋斗终身的雄图霸业,也不过是过眼烟云,掩埋在千年黄土之下的残垣断壁……可唯有爱情。哪怕只是一瞬,亦不失为永恒。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努力地,坚持着。独自在这个世上继续活下去,一面看着我的孩子们长大独立,一面用后半生地精力怀念着他。就这样一直活着,直到许多年后,在一个静谧的午后,清风徐来之时,我坐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轻轻地哼唱着我多年前唱给他听地歌谣,在甜蜜的睡梦中不知不觉地离开……
可当我真正地目睹他故去之后。我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坚持都在一瞬间崩溃了。我曾经以为我的信念已坚定如磐石,稳固如大堤,不论是顺流逆流,都不会垮塌。可直到现在,我才突然地发觉,原来大堤早已被一个个不起眼的蚁**一点点地掘通,洪水来临之时,它就陡然地崩溃了。洪水如猛兽。吞噬了所经之处的一切,无草不折,无木不摧,我是如此渺小微弱,自然也被轻而易举地吞没了。
一片举哀的哭号声中,我的病越来越重,勉强坚持着回到京城之后,就卧床不起了。太医们全部都来诊治过,却没有什么根治地办法。他们说。我的病是当年生育东海之后没有坐好月子而落下来的病根,今年又遭遇了两次血崩。身体的元气已经大伤,根本无法恢复了,只能慢慢地调养着。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就是慢慢地拖时间罢了。
我拒绝服药,无论谁来劝都毫不理睬,包括已经继承了皇位的东青----他父亲临死前召集了在围场跟随行猎的所有王公大臣,当众下了诏谕,立他为储君。于是,回京之后的第三天,他就毫无悬念地继承了皇位,成为了大清入关以来的第三位君主。而我,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皇太后。丈夫是皇帝,儿子是皇帝,我当了年轻的太后。我嫁给他到现在一共十七年,从一个亲王地侧福晋,到大福晋,到摄政王福晋,到皇后,直到现在当了太后,成为这个天下地位最为尊贵的女人。我应该算是在与诸色人等的残酷争斗之后,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了吧。或者,我已经攀上了作为一个女人所能达到的,权利巅峰。
可是,我对于这些不屑一顾,权利和荣耀不过是身外之物,没有了他,我还是一无所有,甚至连人生,都无可留恋。
由于礼制规格,帝王驾崩之后不能立即下葬,所以他的梓宫暂时安放在武英殿的大殿里,东青即位之后去了乾清宫,朝会和住宿都在那里。可我仍然执意留在原来的仁智殿里,这里和武英殿近在咫尺,我好能最大程度地和他接近,仿佛挨在他身边,仍能感受到他的言语,声音,笑容一样。
按照原有地规矩。伺候过他地奴才们不能留下来再伺候别地主子。全部都要殉葬。可他曾经跟我说过。将来不要任何人给他殉葬。等他死了。这些人来去自由。愿意出宫地就给点安置银子放出去。愿意留下地就留下。故而。我按照他地意愿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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