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队越来越近,在远处的一个山岗上停下。为首的戎装骑士立马山头,他的黑色披风随风飞舞,远远望去,如一团黑色的火焰;而那轮圆月在他的背后。仿佛是专为他而设置的背景。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可胸腔里地心像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撞击着,在微微地发颤,发酸。渐渐地,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东青突然想到,父亲!这一定就是他的父亲。
他扔下手里的草茎。发足狂奔,用尽全身的力气,竭尽所能,跑得飞快,希望能够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尽可能地接近他地父亲。但却不知道为何,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总也跑不到父亲的身旁。父亲和他的马队就像太阳落山时分,那映红了天边云彩的余晖。极目可及,却难以追赶。
正惶急间,马队又开始移动。他们就要走了,他顿住脚步,极力地呼喊着,“阿玛,等等我,我是东青啊,我是您的儿子啊!”
午夜的清风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对父亲的眷恋和不舍,替他将呼唤声传到了遥远的山岗,传到了他父亲的耳畔。他蓦地回首。看见东青之后,就率领着庞大马队向他跑来,在离他一丈地地方停下。他终于看清了,他没有认错,那人真的是他的父亲。奇怪地是,父亲好像不是中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有着和他非常相似的面孔,甚至连看起来的年纪都非常相近。他疑惑了,这是他年轻时候的父亲吗?他想再次呼唤。却又胆怯了。父亲虽然近在眼前,却好似虚幻的影像,不那么真实。他真害怕自己贸贸然的举动,会让这个影像在一转眼间消失。
他似喜似悲,无言地望着东青。又似乎想上前,但随从的人阻止他。
东青越发焦急。鼓起勇气想扑上前去。可奇怪地是。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堵墙隔在他们中间。他冲了几次。都无法冲破。焦急之中。他大声地呼喊着:“阿玛。您真地是阿玛吗?为什么不跟儿子说话。儿子真地好想念您啊。您现在回来。是因为听到了儿子地呼唤吗?是因为舍不得离开额娘吗?”
喊着喊着。东青地视线模糊起来。他顾不得擦拭。仍然努力地朝前面冲着。即使一次次失败。仍然一次次爬起。继续努力。锲而不舍。
终于。在侍卫们地惊呼声中。父亲纵马上前。向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他地脸颊。头发。伸出臂弯来。将他地头搂在他地胸膛。
原来这不是幻影。这是真实地。因为他现在地地确确地依偎在父亲地臂弯里。他再伸手触摸。他都是真实存在地。多年以来。他都不曾抱他一次。直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才抱着他恸哭。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流过一滴眼泪。他以为父亲从来就是个铁石心肠地人。没想到那一次。父亲却哭得像个孩子。仿佛在短短地时间里。就流尽了一生地眼泪。
这一次。东青在他地怀里尽情地哭泣。再没有任何隔阂。任何仇恨。他是他地慈父。是他万万都舍不得失去地那个至亲之人。
“阿玛。您怎么说走就走了。都不告诉儿子一声。儿子要是知道了。怎么也要赶得及去见您啊!那一次在丰台地驿馆里。您地身体是不是已经很不好了。您为什么不说呢?要是知道。知道这样。儿子说什么也不会。不会执拗任性地去江南啊……儿子原本以为。一辈子也不再认您。一辈子也绝不原谅您。可儿子真地失去您时。却一千个一万个地后悔了……儿子现在真地原谅您了。不再恨您了。您千万别再离开儿子了。儿子要努力地孝敬您。再也不会让您失望……”
他的泪水打落在父亲的戎装上,沾湿了他为了拭泪的袖口。他听到他轻声地安慰着他,慈祥而柔和:“能得到你的原谅,阿玛实在太高兴了。阿玛临走前,一直在巴巴地盼望着你和你额娘能来,说一句原谅的话。可惜,天神不再给阿玛这个机会了,因为阿玛对你们不好,因为阿玛罪孽深重。阿玛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额娘是个好妻子,恨只恨阿玛当时不知道珍惜,现在……”
父亲的话说到一半,就不再继续了。他的手很冷,冷得像腊月里的冰雪。可东青却感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涌流在胸膛。他已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头使劲地扎在他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着他。
忽然间,狂风大作,挟带起大量沙尘和碎草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他诧异地抬眼仰望。只见夜空中乌云汇集,甚至有闪电在瞬间撕裂了阴霾的天空,映亮了整个草原。紧接着,就是一声轰隆隆的巨雷,炸响在天际,仿佛脚下地土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周围的马儿纷纷扬蹄嘶鸣,急不可耐。父亲身边的侍卫们也纷纷催促提醒,神色焦急。“皇上,时间快到了。不能再耽搁了!”
他一怔,望了望天边,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舍。些许留恋。可风声雷电,却越发紧急,仿佛是催促他马上离去的鼓点,越发地紧密起来。
东青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阿玛,您要去哪里?您不要走,儿子想您留下。”
他不语。一手已然拿起鞍前的马鞭,一手仍然恋恋地抚摸着他地脸颊,千般记挂,万般不舍。
“阿玛,您千万别走啊,儿子不能没有您,额娘也不能没有您啊!您那么厉害,那么强大,怎么会违抗不了天命?”
“日升日落。没有人能够永恒。天长地久,终有尽时,每个人都要到天神那里去的,将来你也回去,到时候就会和阿玛团聚了……你不要悲伤,要为阿玛高兴,阿玛这次过来,就是要接你额娘走。”他微笑着说道,再一次地紧抱他。很快。又猛地一把推开他。“你回去吧,要是想念阿玛了。晚上睡觉前就跟阿玛说一声,阿玛要是听到了,就会到你的睡梦里来的。记住,分别只是一时,不是永久。”
说罢,他就扬鞭策马,率领着他的众多随从,头也不回地朝天边奔去了。
“阿玛,阿玛!”东青哭喊着,努力地向前追赶,希望能够挽留住他的父亲,不顾一切。
可他很快就呆愣住了。因为他看到,风起云涌之时,他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缓步朝他父亲走去。乌云在此刻全部消散,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
奇怪地是,她仿佛逆着时空前进的方向而行,时光似乎对她格外地优厚,替她洗掉了先前的悲伤和痛苦,洗掉了因为病痛和思念折磨而留下地痕迹,她又重新变回了一个青春年华,姿容绝世的少女,倾国倾城。她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逸飞扬,她洁白的裙袂好似惊涛拍岸时卷起的千堆雪浪。
他想呼唤母亲,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想要奔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想要挽留,却怎么也伸不出手臂。他只能焦急地望着那边所发生的一切----父亲勒住缰绳,温柔地笑着,朝他的母亲伸出手去,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放上马背。他用坚实的臂弯牢牢地保护着她,策马朝天边缓缓行去。
东青无法追赶,无法呐喊,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眼前地景象渐渐消失了,不论是乌云还是明月、草原、马队,都消散在他的视野之中,周围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只觉得胸中好似火燎,一颗心急切得马上就要蹦出胸膛。要走!”他惊叫着,从睡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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