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默默地听着,一步步走到中堂前,仰头对着上面的字画望了一阵,方才叹道:“也许你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叫我主动去找他赔礼认错,却实在难以做到。嫂子可以对他说一声,想要怎么处置我,不必留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以后尽量少给他惹麻烦就是了。”
……
我一五一十地将多铎的原话对多尔衮叙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王爷不必太往心里去,十五爷虽然嘴上没说,但也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开始懊悔反思了,只不过是碍于面子才没有过来道歉罢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想起王爷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种种好处,还有诸般照料关爱来,他必然会心存愧疚,像上次一样主动来认错的。”
我温言宽慰着多尔衮,希望这样能够让他稍稍好受一点,虽然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任何委屈和愠怒的表情,但我仍然能够感觉出来,隐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悲哀。这一次无意间听到多铎这诸般怨言和指责,确实令他很是伤心。
多尔衮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夕阳,久久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方才幽幽地开口了,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我确实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不然他为什么仍然会怨恨我?”
我算是快要无言以对了,想不到他思索了这么久,不但不是气闷自己为什么一片好心却被人家当成了驴肝肺,煞费苦心却换来了那么一番评语,反而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在不知不觉地时候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了。我实在无法想象,兄弟之情固然可以深厚,但怎么可以溺爱宽容到这个地步?
“不,并非是王爷做错了什么,而是王爷想错了。其实事情也就那么简单,纯粹的一场误会而以,现在这个结已经解开了,十五叔并不是怨恨王爷,而是王爷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
多尔衮转过身来,带着一丝勉强的微笑,“熙贞,你就不要再替那小子说好话了,他究竟是个什么脾气和德行,我做哥哥的还不知道?其实我到也没有怎么生他的气,而且也很清楚,多铎绝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要是指望从他嘴里说出些好听话来,那才叫奇怪了呢!”
我怀疑多尔衮是不是气得一时间头脑昏晦,连讲话都逻辑不清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先是认为多铎果然在怨恨他,后来又跟着说些自相矛盾的话呢?“呵呵,你还说我呢,我倒是要问问你,老是这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到底累不累?难不成你照实说说真正的感受和想法,我就会笑话你吗?如果连这么一点理解都没有,还谈什么坦诚相对?”
“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多铎只不过是一时误解,在气头上说出那番话来的,心底里却未必真那么想的。”多尔衮缓步走到躺椅前,略显疲惫地躺了下来。他仰面看着窗棂,声音有些沙哑,“我所忧虑的是,他已经快要到而立之年了,却时不时地耍耍脾气,使使性子,还跟当年被父汗溺爱纵容的那个小儿子一样,从来不肯为别人想一想。这也就算了,问题是老是这么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遍观朝野,虽然依附我的人越来越多,但要说绝对的信任,外人还能超得过自家的同胞兄弟?”
我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多铎,实在太任性了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呢?“王爷不必过于忧虑,十五叔虽然平时这些小事上荒诞不羁了些,却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若要真是令他办起大事,或者征战沙场来,必然另有一番景象。”
“是啊,古来大凡有才之人,多少有些怪异的脾气,总不能苛求每个人都做到无可挑剔。如若是平时一贯小心谨慎,却又毫无建树,迂腐过头了的话,反而难成大事。阿济格虽然可以放心任用,但他毕竟是个鲁莽之人,行军打仗固然是个不错的人选;然而一旦关系到朝廷政事,我只求他千万不要坏事就已经足够了,岂能委以重权?而多铎呢,虽然脾气怪了一些,但却当得起‘胆大心细’这四个字,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所以我打算等他磨练得差不多,能够收放自如时,就让他多少替我分担点政务,毕竟满人里面,治政之才,又是可以信任的,实在不多啊!”
听着多尔衮对于两位兄弟的评语,我不禁联想到历史上多铎后来的所作所为,确实颇为印证“胆大心细”这四个字,然而多尔衮能够在这个时候就能将这一点看个透彻,实在是独具慧眼,颇有识人之才了。叹息一声:实在不能因为自己曾经是现代人,多掌握了那么点信息就自鸣得意,小觑天下英杰啊!
“看来你准备先故意打压他一些时日,让他经受些挫折和教训,以后才能知耻而后勇,力图振作的。”我猜测着,“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这次犯下的过失呢?”
“嗯,一来我确实有这样的意思,多铎平时顺风顺水惯了,也该给他提些醒了;二来呢,现在朝廷上有些许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这出闹剧究竟如何收场,我岂能授人以话柄,徒落包庇袒护之名?我看,就先降为郡王,罚银三千两好了。”多尔衮沉吟着说道。
我犹疑着:“恐怕这样的处罚未免稍嫌严厉了些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何至于……”
“只有这样,方能堵住一些别有用心者的嘴巴。况且这次出征回来,主帅郑亲王也因为没能擒住吴三桂家小而抵消了所有功劳,倘若不再对多铎也有所惩戒的话,必然会引起朝臣们私下底的非议。所以再加上他这些罪过,如此惩罚并不为过……”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咳嗽起来,不得不中断了话语。
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十一节 暴风骤雨
眼下已经是七月盛夏,本来终日闷热非常,然而凌晨时分忽然一场暴雨,席卷走了难耐的暑气,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凉,按理这应该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然而天色却依然阴霾密布,似乎还会有更大的一场暴风骤雨来临。
在这个天色阴暗的清晨,所有的王公大臣和满汉文武百官多数在大清门左右的朝房中休息等候。大清西边两间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及大学士等二品以上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东边的两大间是爵位和官职稍次的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
鳌拜先是在东朝房门外解下腰刀,交给侍卫,然后向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抬脚迈进了门槛。谁知道一进去,他突然觉得今天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只见平时尚且有些空余地方的朝房内今天居然挤了个满满当当。更奇怪的是,这里平时本该是烟雾缭绕的,然而眼下这些个大臣们居然没有一个拿起烟杆来吞云吐雾,连平时几个有名的烟鬼们此时竟然也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见到有人进来,原本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众臣们闻声抬头张望,见是鳌拜,虽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但也个个降低了议论的嗓门,其中更有几个人目光闪烁,像是心思重重。
鳌拜刚想张口发问,却忽然想到不宜鲁莽,还是找找信得过的人来问问,搞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在人头攒动中张望了半天,也没有找出任何一个两黄旗大臣的影子,他暗骂一声“真是怪了,这帮家伙都躲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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