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多尔衮大权在手,办事效率果然就随之提高:眼下大清地中枢机构内三院几乎所有地大臣,章京,笔贴式都在西院的值房里紧张而忙碌地处理各类政务事宜。多尔一个吩咐下去,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写好的谕旨呈递上来,阅览完毕,确认无误,于是盖上玉玺。一个新的衙门就此设立了。
二更鼓已过。忙碌异常
衮仍然没有回来,我独自在他的卧房里等了很久,一下。用巾帕一次又一次地擦拭着他地那柄战刀,直到锋芒耀眼。然后轻轻地吹了吹,只听见一阵铮然的金属嗡鸣声,余音绕耳。
这时候他的一个侍女过来禀报道:“主子,王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他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叫您不必继续等他,早些休息吧。”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淡淡地说道,眼睛仍然不离手中的战刀。如今多尔已经贵为三军统帅,无冕之君,根本不需要亲自上阵,疆场厮杀,所以这把战刀也只能成为一件佩饰,一种象征,而再也没有饮血杀戮的机会了。即便如此,我依然长久地凝视着它,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万马奔腾,厮杀酷烈的场面,暗暗叹息:这天下要彻底太平下来,究竟还要送掉多少人的性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方才将战刀还鞘,轻轻地搁置在桌子上,然后一步步走向对面的盔甲架前,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着这两套样式和颜色完全不同地甲冑。这两套盔甲,一新一旧。新地是明黄色,上襟和下摆全部绣五爪金龙图案,连箭袖上的每一处腾云和江水海牙都是精致无比,细致繁复。
而旧的那一套,则是前年他去松山前线时最后一次穿着过地,纯白色,除袖口护腕处再无一点绣饰,相形之下,的确简洁了许多。
我伸出手来抚摸着,回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元宵之夜,军营之中的见面,他当时穿得也是一身白衣,只不过不是这套戎装,而是轻便许多的常服罢了。虽然说男人穿玄色的衣服最显英挺,但是我仍然喜欢看他一袭白衣,卓然胜雪的模样。
“吱呀”一声,外面的房门开了,紧接着就是一阵橐橐靴声。等我放下手转头回望时,多尔衮已经掀起了帘子,停住了脚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我。
忽然间想起,他似乎许久没有再穿过白色的衣衫了。回忆在我的脑海里瞬间倾泻出来,不得不承认,岁月真的对于他格外宽待,现在看起来还是当年初见时的身姿,并不见得时光给他留下任何痕迹。惟独那双眼睛,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虽然他的眼睛仍然像当年那么的清澈,乌黑皎白里隐隐的透出钢蓝色来,然而那种温润如碧玉,和煦如春风的感觉却似一场百年之梦,一去不复返了。眼下的他,外面的纱衣早已脱去,现在是一身石青色的蟒纹常服,似乎衬得脸色黯淡,形神间总有那么点憔悴,与即将征伐前的容光焕发大相径庭。
“这么晚还没有睡啊,陪着我一起熬夜干吗?早些休息,我本来就比你觉少,不会耽误明日起身的。”他的声音很是宁静,温馨而暖和。
“呵呵,你明明知道我不肯先睡下,还故意派人来传话,难得你有这份心思,还肯表示一下疼惜,就凭这个,我就算一夜不睡也值得了。”
我想笑一笑,可惜连自己都觉得这笑容有点勉强。毕竟自己的丈夫即将奔赴戎马倥偬的沙场,行在之间的辛苦劳碌,运筹帷幄间的殚精竭虑,这让我格外担忧他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尽管我对于即将到来的一段漫长时间的分别而感到酸楚难过,依依不舍,但这一切都及不上我对他健康状况的忧虑。
多尔衮缓步走了过来,“你明明心里难过,就不要再强作欢颜了,这样会让我更加不是个滋味,”接着他的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两副盔甲上,然后伸出手来,抚摸着那件白色的。许久,方才叹道:
“这一件,算起来已经有快两年没有穿了,现在看起来,那份熟悉的感觉又一下子来了。一个军人如果长久地离开他的战场,确实会生出很多寂寥来,即便是每日公务繁多,忙碌于朝廷政争之中,偶尔闲暇下来,就会格外怀念起以往那快意挥刀,纵横疆场的日子来。”
我在旁边问道:“这一件白的,你还会穿吗?毕竟有了件新的,也符合你现在的身份。”
多尔衮沉默片刻,目光转移到那件五爪金龙,华贵异常的黄甲上,道:“这一件,当然要穿,但是上了战场,还是那件旧的好;旧的那件虽然简单许多,却轻便许多,而这件即使我还没有穿到身上,却照样能够感受到它的格外沉重,华而不实啊!”
我不知道他这简单的几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涵义,或者弦外之音,我只是想把我现在所有的情愫和愁绪都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也许才能稍稍轻松些。然而,话到嘴边,却根本没有那么流畅,甚至连意思也很难表达全面:
“男人主外,女人主内。看着你去出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虽然心中留恋,却也非常希望看到你能够带领大清的铁骑纵横疆场,横扫贼寇,赢得最辉煌的胜利,赢得一个将军最大的荣光……你在前线时一定要保重身体,不可轻身涉险,凡事切勿操劳过度,毕竟有范文程和洪承畴那样才识过人的帮手,该放手的地方就尽量放手让他们去做吧!”
说到这里时,我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状的迷雾,在烛光的映照下,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影影绰绰,“只可惜我不能跟随在你身边,时常照料你的饮食起居,那些亲兵们粗手粗脚的,很多琐碎的起居小事恐怕他们难以照料仔细周全。毕竟这两年来,你的身体比以前虚了很多,如果你觉得稍有不适,千万不能麻痹大意,疏忽了事,一定要让随军太医帮你悉心诊治才行。燕山那边的初春,风沙很大,要注意多穿点衣服……”我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弄得我都快要六神无主,心头难过了。”多尔喟然一叹,拦过我的肩,将我轻轻地抱在怀里,让我尽情地在他怀里依偎,“熙贞,我听你的话,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吧,现在有你这样贤惠而通情达理的妻子,有那样一双聪慧而讨人喜欢的儿女,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不能不顾一切地去拼命啊!别哭了,再这样下去,闹得我和你一道抱头痛哭,倒好像生死离别一般,凄凄切切戚戚的,好生怪异不是?”
接着他一手将我的下巴抬起,一手用袖口帮我擦拭着眼眶的泪花,温柔地抚慰着我,就像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被多尔衮难得的幽默逗得破涕而笑,这样一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由于眼泪擦干,我的视线清晰许多,奇怪的是,此时他的眼睛比平时亮了许多,就像隔了一层水幕,烛光倒映其中,格外晶莹明亮。然而他的嘴角,却噙满了温和的笑意。
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三十二节 旌旗南指
见至此,我心头不禁一怔,先前我只道是他那句“凄戚”是故意引用过来逗我开心的,因为我实在想不通,像他这样的男子,胸怀和情愫中,当然是无尽的豪迈与坚韧,怎么可能也如同柔弱女人一样多愁善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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