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摄政王不是计划走蒙古,出西协吗?为什么直接违反了约定,突然直奔我山海关来呢?”吴三桂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淋下,全身都一阵寒战。
拜然慢悠悠地回答道:“这事儿关系到摄政王那边的重要决定,也不是我这等部下所能了解的了,伯爷勿忧,无论走哪条路,我家王爷都是为了救伯爷的急,这直接走近道,来得更快一些不是更好吗?”
吴三桂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来了,于是只能沉吟不语,突然想起不能怠慢了这个多尔衮派来的使者,于是勉强用客气的口吻说道:“将军一路赶来辛苦,我令人引将军前往驿馆歇息,等商议妥当,拟好书信之后,再劳烦将军呈交给摄政王。”
“谢过伯爷款待,另外,贵军副将杨辅被王爷暂时留在军中以备咨询,因此可能要晚些返回,伯爷勿怪。眼下军情火急,还请伯爷尽快答复。”拜然说完之后,才行了个礼,由府中亲兵引领着下去了。
吴三桂看着拜然走远,方才拉下脸来,满是怒色地向郭云龙问道:“那多尔衮不是原计划绕道蒙古走喜峰口入关吗?怎么会突然变卦?他有没有特别对你交待过什么?”
郭云龙也很是无奈,这种机密决定,其缘由和打算怎么可能让外人知道呢?面对伯爷的责难,他也不敢诿过,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禀道:“大帅,多尔衮接见属下们时说,他已经决定将大帅晋爵为藩王,关宁将校一律晋升一级。待消灭流贼之后,宁远将士仍然镇守宁远,原来所占土地仍归故主,眷属们免得随军迁徙之苦。至于从何处进入长城,他自有决定。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说别的。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使命,还请大帅降罪!”
“算啦,也不是你的过错,那多尔衮狡诈多端,别说你了,就连本镇也没能预料到他居然会如此铤而走险。事到如今,也不是埋怨的时候,只是要尽快想个办法,如何能尽量避免引狼入室,落下个卖国贼子的千古骂名啊!”
吴三桂叹息着,一脸悲怆和黯然,果然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国破家亡,前遇狼后遭虎,叫他究竟何去何从?
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五十七节 罗敷有夫
时候吴三桂的心腹幕僚方献元也赶来了,向郭云龙问后,也禁不住地脸色一变:“想不到事情竟然糟糕到如斯地步,不知大帅究竟如何打算?”
吴三桂仰躺在宽大的座椅中,面如死灰,仿佛成了一具被抽去了精神支柱的空荡皮囊,异常颓废。他手里捏着那封多尔衮写给他的书信,过了许久,方才干涩地说道:“我原来想借清兵杀败流贼,从战场夺回太子,扶他登极。此梦今已落空。眼看我要么和流寇决一死战,葬身关下,要么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莫非我辛苦征战多年,换来的确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他本来想借着多尔衮的大军帮他逼退流寇的机会,自己出兵勒令李自成交出太子和自己的家小,这样他就可以辅佐太子登基,大明光复以后,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复国元勋。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多尔衮居然狡猾到如此地步,反过来逼迫他投降,这样一来自己勤王不但不成,君亡国灭,父母和一家三十余口陷于贼手,必遭屠戮。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痛心不已。
郭云龙看到伯爷如此悲哀,心下也着实黯然,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任谁也无力扭转这对于关宁军来说及其不利的局面,于是只得将杨辅托付他传给吴三桂的话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大帅,我临行前,被多尔衮扣下的杨副将特别叮嘱我,叫我把这话转告大帅。他说:‘满人要占领燕京,占领数省之地,恢复金朝盛世局面,是势所必至。此一形势,并非始于今日,而开始于皇太极继位以后。自从两年前松山战役后,满人主宰辽东,已成定局。再想挽回昔日局势。虽诸葛复生。恐怕亦无善策。何况今日见大明已经亡国,李自成又绝不是汉高祖与唐太宗一流人物,多尔衮岂能善罢干休,坐失良机?多尔衮这次率兵南下是继承皇太极地遗志。不管大帅是否派使者前去借兵,多尔衮都会乘李自成之乱率清兵南下的。’他希望大帅能够早做决断,否则就会悔之晚矣了。”
杨辅是吴三桂最为器重的部下和心腹,所以他的话在吴三桂眼中还是很有分量的。听闻连杨辅都作此无奈之语,吴三桂就越发沮丧,他直起身来,叹息一声,问道:“子玉是在为我着想啊,他还说什么了?”
郭云龙想了想,回答道:“他最后着重说了句,‘朝代兴衰。关乎气数。非人事可以左右。如今看来,大明已经气数尽矣,还望大帅能为己身图谋一条最佳出路。忠义之名,也就不必过于执著了’。”
吴三桂听到这里,终于站起身来,在二人面前来回踱着步,脸色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毫无生气了,然而却看不出具体心情。他踱了几个来回,却始终没有言语。
一旁的方献元看到吴三桂如此踌躇,忍不住劝道:“事已至此,毫无善策。多尔这个人,心狠手辣。他决定要进山海关,打通清兵以后的南下大道。大帅倘若抗拒无力,恐怕反招大祸。以在下看来,如今大帅也只好顺应时势,迎他进关,先杀败流贼再说。”
吴三桂停下了脚步,却不置可否,只是略显侥幸地说道:“崇祯年间,清军曾经几次进入长城,饱掠之后,仍回辽东。倘若此次也能如此就好了。”
方献元摇了摇头,“难啊!这十余年来,清军于秋冬之间农闲时候进入长城,在畿辅与山东掳拉人口、财物,于春末返回辽东。每次掳掠,使满洲人口增加,财力物力增加,而大明则国力削弱。这次清兵南下,与往日不同,其目的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如果一战杀败流贼,大概不出数月,恐怕清廷就会迁都燕京,决不再割据一隅。”
听方献元提起崇祯年间八旗大军数次绕道蒙古,毁边入关后烧杀抢掠地往事,吴三桂地胸中顿时生出莫大地悲哀:这满洲人的野心,的确是大到几欲吞并整个中原的地步,可惜朝廷大臣中知道这种可怕的实情者却少得可怜。杨嗣昌大体明白,但后来被排挤出朝廷,在沙市自尽。陈新甲知道得更清楚,给崇祯杀了。洪承畴也知道清朝情况,本想给大明保存点家当,但他身为蓟辽总督,实际在指挥上做不得主。崇祯帝没有作战经验,又刚愎自信,身居于深宫之中,遥控于千里之外,致使洪承畴的十三万人马溃于一旦,终成俘虏。
想到这里,吴三桂的心头不禁大恨,他抬起头来,仰望着昏黄地天空,长叹一声:“诸事烂,无力回天啊!”难不成自己这一次就算是不想当汉奸也不成了?千载之后,谁人能明白他此时做出这个抉择时,究竟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无奈?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其实大帅也不必过于自责,即使大帅不派人前去借兵,与多尔衮在中途相遇,多尔衮从蓟州、密云一带进入长城,仍然会杀败流寇,攻占燕京的。大帅借兵,只不过使多尔衮临时改变进兵之路,并不改变此战结局的。”方献元将当下的局势简要地分析了一遍,目的是为了让吴三桂知道,清军南下根本就是个铁定的局,这不是吴三桂所能左右的,也只有这样,才能令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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