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出生于江南一个富有的官宦世家,十岁就能做诗,还小有名气。然而造化弄人,他六次乡试都不中,于是索性当起了不治营生的潇洒公子,和几个经历类似,意气相投的公子们结伴同游,或诗酒唱和,或抨击阉党,或议论朝政,希望改革政治,挽救国家危亡,然而却毫无效用。于是他索性逍遥秦淮,挥霍钱财,倒也结识了一位红颜知己。由于对她倾慕已久,所以在四年前的一个花前月下,两人恩恩爱爱地订下了婚约。然而等他再一次乡试落第归来,正准备拿银子去给未婚妻赎身时,却已是人去楼空,遍寻不见了。
他心灰意冷之时,在朋友的撮合下,只好和另外一位对他早有情谊的女子结为连理。两人之间也算是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原本以为可以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后半生,没想到兵祸连天,南京这边马阮弄权,想要强征他为党羽。他只得连夜携家出逃,却不想在经过安徽时遭遇贼寇,不但被洗劫一空,连妻子家人也全部被掠走,他四处奔走也访不到半点音讯。身心俱疲之下,他打算返回老家。在回去之前他最后游一次秦淮河,来追忆一下旧日风光,昔年爱恋。
看他的言语神色之间,显然对那个遗憾错过的未婚妻相当怀念。于是,我轻叹一声,诵道:“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男人啊,不论是帝王贵冑,还是凡夫草民,对待女人却大半是这样的心思,薛宝钗再温良贤淑,恪尽妻子本分,也终究比不上宝玉心中那个念念不忘的林妹妹。曾几何时,我和多尔衮,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五十九节 心急如焚
这首词,自然是愣了一愣,然后又轻轻地吁叹了一番像上次一样问我这词是谁写的。大概,他认为我不会对他说实话吧。
“唉,人就是这样,保暖之时不知满足,饥寒之时方知后悔。当妻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免不了地惦念着当年的那位红颜知己;而现在连妻子也不知所踪时,我这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个不错的女人。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作弄,我现在两个都失去了,孑然一身,算不算是报应呢?”
一个可怜又可悲的男人,兴许,在这个世间,像他这样男人还不少,除了追悔莫及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得陪着默默饮酒。
酒喝的差不多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些铜钱来,放在桌子上。我将铜钱推了回去,“好了,说过了,这顿酒我请,先生不必破费。”
他笑得有点凄凉落寞,想当初,他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挥金如土时,是何等的潇洒豪迈,如何能想到现在竟沦落到坐在简陋的小酒馆里喝最普通的花雕,还要女人请客的地步?于是,他带着仅剩下的一点点矜持,摆了摆手,说道:“哪有让女人付酒钱的道理?我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至于以后,我回到老家就好了,好歹那里还有些叔伯亲戚,多少能资助点。”
“先生以后打算怎么办?隐居山林?先生似乎不擅长治营生,更不会耕田种地。如何过活?”我犹豫道,“既然先生满腹才学,也曾经怀才不遇,不如去燕京看看。如今新朝伊始,亟需各类人才,先生此去,必能得授官职,不论高低。终归衣食无忧。”
我知道多尔衮挺喜欢收罗这类江南才子充任幕僚或者替他捉刀。毕竟他们满人文采不行又很喜欢撑门面。所以擅长作华丽文章和犀利杂文的文人们现在很是吃香。其实我也可以推荐他去南京地,因为多尔衮也曾经授意让多铎替他收罗这类人才。只不过多铎的性格我很清楚,他很讨厌张口闭口就是“之乎者也”的文人,尤其是主动找上门来自荐的,他更懒得理会,我如何能让人家去碰一鼻子灰?
当我说到燕京二字时,他的眼睛里忽然闪烁起希望的光芒。好像在憧憬着什么。我以为他动了心,于是忙不迭地说道:“先生如果打算去燕京的话,倘若盘缠上略有窘迫,我也可以资助一些,”不过我忽然想到他这样的人肯定不愿意接受别人类似于施舍似地馈赠,于是改口道:“先生不必犹豫,这钱算是我暂时借给你地,我是燕京人氏。在那边还有些资产。府第也很容易打听到。等先生谋得官职有了余银之后,再去还给我也不迟。”
他眼睛里地希望也只是一瞬,就很快黯淡下来。苦笑一声:“夫人以为在下想去燕京。是为了谋得一官半职?若是这样,年初时南京的马士英招我去充当其党羽,慷慨许以高官厚禄,我又何必连夜出逃?汉人朝廷的官我尚且不做,更不要说满人朝廷的官了。”
我知道他很有满汉不两立的心态的,知道毋庸强求,不过尽管如此,我仍然劝了几句:“改朝换代而已,况且先生又没有在明朝做过官,连改换门庭都算不上,何必如何执著呢?先生在江南这么久,想必就算不是复社成员,也和他们熟识。如今,陈名夏当了大学士,李雯成了大清皇帝的入幕之宾,龚鼎也是混得风生水起,钱谦益更是成了豫亲王地座上宾,风光更胜昔日,先生若能与故人同殿为臣,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他摇摇头,心灰意懒地说道:“人各有志,我不喜蝇营狗芶于污浊之官场,自然不能同那几位‘识时务’的‘俊杰’们相提并论,夫人还是不要再劝了。我之所以希望去燕京,不过是惦念起一位故人,想去拜访拜访罢了。”
“这也无所谓,我又不是清廷贵族,自然犯不着帮皇帝收罗人才。你我也算是有缘,称之为友人也不过分,所以先生想去探访故人,我借先生些银两做盘缠,也在情理之中,先生不必客气。”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许久,重重地叹息一声,“世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再说我又怎么可能有希望见到她?只恐怕,此生无望啦。”
我默然无语,对于别人的苦衷和隐私,我自然不方便去过问。沉默一会儿,他忽然有了主意,“这样吧,既然夫人是燕京人氏,听夫人的言语和见识,也绝非出身普通商贾之家,说不定与在下那位故人还曾相识,所以在下冒昧,想请夫人替在下捎书信一封给她。”
我有点犹豫,因为我现在还不确定我回不回燕京,或者什么时候回燕京,如果现在信誓旦旦,转身却又爽约,着实不够义气。只不过,我也可以派别人去替我送信,这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那好吧。”
“那就多谢夫人了,且容在下去去就来。”说罢,他起身出去了。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回来了,手上多了一封信,估计是临时去街边找代人写信的摊子,借来笔墨写地。
他将封了信封地书信恭敬地双手送到我面前,鞠了一躬,“劳烦夫人了,只可惜在下无以为报,期望还有以后还有重逢之日。”
我接在手里,看了看信封上面空荡荡的,一个字也没有,就愣了,“不知先生的信为何没有称谓和落款?我到了燕京,要如何找寻到先生地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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