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说“叔叔”这两个字时,刻意地加重了语气。多铎紧紧地攥着椅子扶手,指关节泛着苍白。尽管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的心中此时正在经受着极大的煎熬。虽然我不想这样,但是我不能一错再错,他也是一样,否则将来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要远比这个严重得多。
痴情者愚,多情者狂,情这个字,最害人不浅,最是伤人不轻,多尔如此,多铎亦是如此。而我这个感情方面的低能者,倘如继续木木呆呆,不知死活地夹塞在他们兄弟之间,其结果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你送给我的这件礼物,我不能收。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咱们注定没有结果地,就像没有天上的雨水,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没有今生的姻缘,无论什么样的情分,都注定无疾而终。”说着,我将腰间的那双明珠取下,默默地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明珠当然不可能体会到人的喜怒哀乐,它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依旧耀眼夺目。精美异常。
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不肯抬头看上一眼。我无声地叹息着,给他行了一个道别的礼,“希望十五叔能收拾好心情,不要再为此事忧虑,毕竟身体要紧,皇上还要指望着你为他收拾江南呢,这么多军国大事系于十五叔一身。十五叔要尽快将养好身体才是,告辞了。”
我转身走了,临出门口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苦涩而喑哑,“嫂子打
时候回燕京?”
我沉吟了片刻,“还没确定,不过应该不会很久吧。我回京之时。会和你打招呼地。”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脚步没有丝毫地停顿,很快就出了殿门。
……
李熙贞地身影在门口消失了很久。多铎这才十分艰难地转过头去,看了看躺在桌子上的那双明珠。尔后,他一手捂着上腹,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地挪着步子,费了好大气力才回到床前躺了下来。捱了片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扭过头去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这才略为好转一些。
凝视着床帏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交叠出现着她的影子,一颦一笑,偶尔的惆怅,偶尔地郁郁,都是那样的清晰,直到她刚刚离去时那决然的脚步……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熙贞……”两行晶莹清澈的泪水迅速地滑落而下,浸湿了枕头。
……
回到扬州后,已经是第二天拂晓了。我本来想让慕兰帮我收拾行囊,免得我继续在江南犹豫徘徊,在无底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太早,还是让她继续睡吧,我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好好地梳理一下自己的愁绪。
外面正阴着天,难得这个仲夏的天气能有这般清凉,我伫立在果实累累地葡萄藤下,盯着小小地,青青的葡萄粒发呆。
我是该好好检讨检讨自己了,在这个时代,我应该严格地恪守出嫁妇人的本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单独与丈夫以外地男人相处,更不能和他们有任何稍显亲密的接触。我不应该在外面继续漂泊,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为了腹中的孩子,我要老老实实地返回皇宫去,继续做高高在上的皇后;继续和那些从来不肯安份的女人们勾心斗角,互相倾;继续当一个相夫教子,温良贤德的妻子,不去做任何有悖妇德的想法和打算。
忽而,一滴凉凉的水滴落在我的脖颈间,我起初还以为是清晨的露水,不过也很快发现更多的水滴砸落在干燥的土地上,迅速地绘出了星星点点的图案,原来下雨了。只不过我懒得去避雨,况且现在我混沌的头脑也需要一些凉意来冷静。
蒙蒙细雨中,我的思绪总算是清晰了许多。我其实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又是一个心肠太软的人。我明明对一个人没有动情,却往往不懂得避嫌,不懂得分清界限,保持距离。我明明很想拒绝一个人的爱意,然而却因为不忍心看到他受伤的表情而一再犹豫,就这样优柔寡断,犹犹豫豫,以至于给他一种错误的暗示,给他的希望之火添让一把干燥的柴禾。我暧昧的态度既伤害了李淏,也伤害了多铎,如果不痛定思痛,洗心革面,将来又不知道该伤害到谁。
我这样的表现,对多尔衮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这个天生就具备极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的男人,宁愿为情所伤,也不愿轻易放手。在他的眼中,我就是他终生享有的私有财产,任何人也不得染指,甚至连一点妄想也不可以。多铎和他一母同胞,又何尝不清楚他这种性情?可多铎却依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冒着毁灭性的危险来寄情于我,这和飞蛾扑火有什么区别?这种炙热而勇敢的爱,哪个女人能够得到,恐怕是一生最大的幸福吧?然而放到我身上就成了一种彻头彻尾的错,倘若继续错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想起我前生的幻想和企望,要变成倾国倾城的美女,让所有英雄豪杰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这是多么美丽而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看来,不用所有,只要几个,就足够我左右为难,伤透脑筋了。
算了,收收心,老老实实地回到多尔衮身边去吧,他才是我今生唯一的归宿,哪怕他会给我委屈,给我伤害,我也一并收下吧,就像我泰然自若地收下他的温情,他的宠爱一样。既然我当初选择了他,就不要后悔,不要违背。
至于这个困局中最大的失败者,多铎现在肯定正在无人觉察的时候,像受伤的野兽一样默默地舔着伤口吧。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这本就不该出现的情丝,与其日后纠缠不清,不如现在快刀斩却。感情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经常会满足了一个,却负了另外一个,正如那东边日出西边雨,正如那春草蓬勃梅花谢。我不奢求他的谅解,我只希望他能够从此放手,继续无所羁挂的生活。
细雨如织,淅淅沥沥地淋在我的身上。我缓缓地摘下一串小小的葡萄,寂寥地摆弄着,眼前又浮现出了这些年来和多尔衮相处时的一幕一幕,几多悲欢,几多思量,犹然清晰。
耳畔,似乎有斜抱琵琶的江南女子在低吟浅唱,凄凄婉婉,百转千回:“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画满楼;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瘦。;..=.断的绿水悠悠……”
彻底乏了,我这才返回屋内,脱去湿漉漉的外衣躺了下来。刚刚合上了眼,就觉得周身阵阵发寒。起初我还以为是刚才淋雨着凉了,不过奇怪的是,小腹中一阵阵坠胀感,很不舒服,过了一阵,下身有略微的异样感,好像有什么液体流出。
我心中一惊,立即翻身坐起,仔细检查一番,看到了点点殷红。我的心顿时紧缩成一团,急忙叫喊道:“慕兰,慕兰!”
正在外面帮我整理衣服的慕兰闻声赶来,还没等询问,我就惶急着吩咐,“快去镇上找个好点的大夫来,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出问题了!”
她立即吓得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替我找大夫去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总算找来了一个老年郎中,他替我摸了摸脉,虽然没有立即说话,不过从神情上看,似乎没有情况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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