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静的深夜里,除了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多尔一直没有合眼,失眠对他来说早已成为习惯,不过这次与以前不同的是,他地心境要平和恬淡许多。望着窗外地点点星辰,他忽然发觉,此时他所拥有地。才是对他来说最为珍贵的东西。
早已把这件东西视为平常。从来没想过去珍惜它,是现在,他却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一个君临天下的人来说。他看似什么都有。然而在看破繁华,拥尽美人之后,他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最期望的避风港湾,竟然和普通的凡夫俗子一样,就是眼下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要比虽华美却冰冷的床沿,虽迷人却谄媚地妃嫔们要踏实许多,贴心许多。
可是,他最爱重的妻子,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彻底放心呢?关于这次她出宫的前因后果,具体过程,他虽然很想了解,但是他却没有没有勇气去了解。无数次腥风血雨,无数次干戈争斗,都不会令他胆怯,可是到了儿女私情这一边,他却胆怯了。他是个极其高傲,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的人,按理说,他应该严厉地诘问妻子,把他心中的疑惑彻底弄清,然而上一次这样冲动,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这一次,难道他还要重蹈覆辙吗?不行,他绝对不能再这样了,这险些失去的东西,他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
一颗举世无双的珍宝,虽然已经收入他地囊中,然而却不可避免地散发出耀眼地光芒来,也令许多发现这光芒的人们垂涎三尺,日夜惦记,他该如何是好?将珍宝拱手送人以求安宁,是懦夫所为;将它砸碎以免落入他人的口袋,是蠢人之举;拔出剑来不顾一切地保护珍宝,是匹夫之勇;只有给珍宝提供最为匹配地宝匣,让它躺在里面熠熠生辉,离开匣子就黯然失色,让所有竞争者都知难而退,不敢再有半点觊觎之心,这才是聪明人的办法。
想到这里,多尔衮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他这样绝对自信的人,当然要选择聪明人的办法来解决这块心病。
这个天下恐怕没有几个比他更耗费精力的人了。塞满军国大事,繁琐政务的脑子里,还要硬挤出空间来考虑这些儿女私情上的麻烦,就算是神仙也会喊累。主意拿定之后,他这才感到身心俱疲,不过心满意足的感觉总算也能稍稍缓解一下紧绷着的神经,精神舒缓之后,他终于闭上眼睛,酣睡起来。
当东方出现鱼肚白时,多尔衮又如往常的习惯准时醒来,抬头看了看仍在沉睡中的熙贞和东青,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东青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很是香甜,以至于口水把他的衣袖浸湿了一小片,他丝毫没有介意。轻轻地揩去儿子嘴角上的口水之后,他这才抽回早已麻木的手臂,又看了妻子一眼,方才蹑手蹑脚地下了炕,整理好衣物之后,悄然离去。昨晚的一切都跟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四天后,豫亲王府。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多铎躺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眯缝着眼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伯奇福晋走了过来,扶着他的肩膀,一脸关切地劝道:“王爷,这外面风大,你的风寒还没有好,可千万别弄厉害了,还是回房里躺着吧。”
与回京之前比较起来,多铎又消瘦了一些,脸色也更加难看,不过他说话的语气仍然是懒散不羁的,“不回去,满屋子都是药味,简直就是个大药坛子,我宁可在这里吹冷风也不愿意回去遭那份罪。再说,我躺了五六天,烦都烦死了,出来看看鸟儿怎么吃虫也是好的。”
见多铎固执,伯奇福晋也不好多劝,于是只得叫侍女去拿条毯子来给丈夫盖上。望着一脸病容的丈夫,她很是心疼。怎么也想不到,原本魁梧壮硕,生龙活虎的丈夫出征了大半年,居然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一身伤病的他怎么也不肯说其中原委,无奈之下,她只能每日守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接连两三天不能吃饭,满脸痛楚却强忍着,连床单都扯裂了几条。也只有在高烧到神志模糊时,他才发出低低的呻吟声。她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迅速地滑落下来。
到了昨天,他终于可以正常地喝药和饮食了,也可以下地走动,做点简单的活动了,这让伯奇福晋欣喜不已,对丈夫的照料也更加周到了。
正当多铎慵懒地晒太阳时,刚林来了,他带来了赏赐的谕旨,还有一大队前来送赏赐的兵丁们。因为多铎此番平定江南,居功至伟,所以格外厚赐,不但晋封德豫亲王,加太子太保,还赏赐黑狐冠、紫貂朝服、黄金五千、银五万、骏马十匹、镶金马鞍两副。
敝开两扇朱漆大门,他带领全家妻小跪在庭院里,郑重其事地摆开香案,接旨谢恩。之后,旁边的侍女赶忙上前来搀扶,多铎不耐烦地摆摆手制止了,然后自己站起身来,朝刚林拱拱手,非常客气地说道:“劳烦大人亲自登门,实在过意不去,你我进去说话吧。”接着对跪满了一地的妻子儿女们淡淡地吩咐道,“你们都散了吧。”
“奴才奉皇上之命来王府宣旨,本来就是份内之事,王爷要是客气的话,就是见外了。”刚林非常得体地说道。
到了正堂,分宾主坐下,寒暄过后,两人又东扯西扯一番。刚林觉得多铎虽然一直面带淡淡的笑容,却似乎对皇帝的厚赏并没有什么兴趣,心中很是疑惑,不过他不方便直接问,而是绕着***说道:“王爷,皇上知道您身体欠佳,所以才叫奴才直接把赏赐送上门,以免却朝堂上谢恩的那些繁文缛节,可见用心良苦啊。”
“嗯,他一向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多铎省略了“对我”这个词,以至于这句话初听起来极是狂妄不妥。
刚林心中有点妒嫉,不过想到多铎是皇帝眼中最为看重的臣子,兄弟情份又厚到无以复加,也就很快释然了,“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进宫谢恩呢?”
多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谢恩?哦,我倒是差点忘记了。我呆会儿就写道折子,派人递上去就是。至于进宫,还是等我的身体好些了再说吧。”
刚林知道这位爷架子极大,甚至连皇帝的面子都不买,不过想起临来时多尔衮话中的深意,还有他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劝多铎进宫去谢恩了。“王爷,这次和以前不同,您在江南打了那么大的胜仗,皇上心里高兴得紧,自是极希望与王爷畅谈一番,所以就算王爷不去理会那些朝廷规矩,然而出于兄弟情份,也理应亲自去谢恩才是。”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七十八节 疑虑重重
情份?呵,”多铎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怎么再敢和弟?他是君我是臣,这条鸿沟亘在那里,永远也改变不了。再说这个面子问题,我当年连太宗皇帝的帐也照样不买,更何况是他了。”
刚林隐隐觉得这两兄弟间似乎闹了不小的矛盾,只不过两人许久没有见面,这矛盾究竟从何而来,实在令人费解。但是从多铎过于狂妄的态度和多尔衮恳切的神情中,他也能推测得出,兴许是皇帝做了什么理亏的事情,又放不下面子来主动承认,所以才把这个麻烦的任务交待给了他,不办成这件差事,皇帝的失望之情也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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