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越发愠怒,负手来回踱步,靴底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吱嘎作响,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即将来临之前的重重铅云,极是骇人。对于这次失败负主要责任的苏克萨哈,他骂得更狠了:“你也够笨的了,挺好一个计划都能搞砸!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李滚他们联络好,安排好?你要是派人及时看住了韩正颜。或者令李滚的人坚守城门,其他人地命令一概不从,又何至于此?这回可好,李淏没除掉,反而把他给逼反了,他若是当了朝鲜国王,不知道背地里要搞出多少花样来!以后这块地方可就再也不能安稳了,真是一步差池。后患无穷哪!”
越说越气。却又无处发泄。他想要狠狠地将苏克萨哈踹上几脚,然而又想到对方是自己的老部下,又是朝廷大臣,这个体面还是要给的。无奈之下,他恨恨地将旁边落叶松上的树干折下来,那树干足有碗口粗,竟被暴怒之下的多尔衮轻易地折成两段。
苏克萨哈见多尔衮如此恼火。自是惶恐不已,又格外地愧疚,激动之下捞起腰中刀鞘,出于本能地想拔刀自。然而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见皇帝之前已经把佩刀交了出去
之间没了工具,他只好一脸羞惭地说道:“奴才误此可恕。还请皇上赐奴才死罪!否则奴才再无面目芶活了。”
英鄂尔也赶忙叩头。“皇上,此次事败,奴才应负首责。奴才愿一道领死!”
“鬼扯!你们若真想死,怎么不在朝鲜死,还巴巴地跑回来等朕杀?”多尔衮快要气坏了,如何处理这两个部下实在是个难题。坏了这么大的事情,说杀头也毫不过分,然而毕竟这次是个完全秘密的差事,总不能把他们的罪过公布给众臣,让刑部地人去处置他们吧?可若是真就这么饶恕了他们俩,又未免咽不下这口气,这可真是左右为难。踌躇之下,他只好胡乱处置了事:“这样吧,这次先饶你们一命,从轻处置。英鄂尔御前失仪,杖三十,革职留任,罚俸一年!回去之后自己去刑部报道领板子。”
英鄂尔虽然长长地吁了口气,不过皇上这样地处置办法,实在是莫大地宽容,也让他在更加愧疚之余也禁不住感激涕零,连忙伏地谢道:“奴才谢过皇上不杀之恩,只恐怕若是再有什么事情令皇上失望,就是百死莫赎了!”
“你还敢有下次?若真有了,就别再沗着脸来见朕了。”多尔衮也有点累了,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然后把现在朝鲜的局势和人事问题详细地整理一下,拟道折子送过来,好让朕有个补救的办法。”
“嗻!”
多尔衮又转过脸来,对苏克萨哈吩咐道:“至于你,看来以后也在朝鲜呆不下去了。这样吧,以疏忽失察,致使朝鲜事态恶化之罪论处,革去一切外务官职,降三级,暂回军中效力,以待后命。”
苏克萨哈谢恩之后,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虽然余怒未消,却也敏感地会意,于是就吩咐英鄂尔先退下了。
等英鄂尔走后,多尔衮这才问道:“你究竟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苏克萨哈略显犹豫,“皇上,您可曾疑惑李淏如何知悉了咱们的计划?这计划何其周密,若是凭空猜测,他也没有那个本事。”
多尔衮一怔,气头上时还真没留意这个细节,现在想来,必然是内部出了奸细,以至于走漏消息,才会令李淏有所准备和行动的。然而苏克萨哈却不方便当着英鄂尔的面说明这个问题,未免就有些奇怪了。于是,他皱着眉头问:“这么说来,你必然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如此之说?”
“回皇上的话,据细作回报,说是李世绪之所以肯不动一刀一枪就放李淏地军队进入王宫,是因为他接到了李淏派人送来的两封信,才打开宫门的。这两封信,一封是李淏自己写的劝降信,另外一封没有署名,却也至关重要。奴才看过这两封信后,虽然半信半疑,却也知道干系重大,自然不敢妄作主张,于是特地将信带回,呈给皇上观看。”
说着,苏克萨哈就从怀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来,双手捧着,交给了多尔。
多尔衮忽然明白点什么了,但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在拆开信封之前,他迟疑了很久,李世绪是皇后的生父,莫非……他立即强制按压下这个念头,不可能的,不会的,皇后从来不过问也不经手朝鲜方面的事情,她什么也不知道。
终究,他仍是忍不住拆开信封,一探究竟。这是两张皱巴巴地,明显是撕碎之后又拼接好地信纸。他先看了上面一张,这是李淏写的,条理清晰,分析客观,是一封不错的劝降信,地确能打动对方的心思。接着,又开始看下面一张,那熟悉的字迹立即跃入眼帘,他的心头禁不住一个悸动,尤其是“淏哥”两个字的抬头,更是刺痛了多尔衮的眼睛。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寒冷的北风大量地进入肺部,那股刺骨的凉意让他开始打寒颤,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起来。他掩着嘴,剧烈地咳嗽着。
苏克萨哈有点后悔这么着急将信交给皇帝了,看皇帝眼下的脸色分外难看,若是真气出个什么毛病来可怎么得了?于是他连忙劝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也是不敢肯定,才交由皇上判断的,这信,以奴才看来,多半是伪造的。李淏这等狡猾无耻之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咳咳……好了,你别说了……咳咳咳……”寒风中,多尔衮的脸色白得吓人,他一面咳着,一面断断续续地吩咐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尚属未知,万不可传与他人知晓,明白,明白吗?……若是被朕知道你到处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就要了你的脑袋!”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苏克萨哈忙不迭地应喏着。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多尔衮才低头继续看信,细细地研究着字体上的每一个细节,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点不同之处。然而,结果令他非常失望,这上面的字肯定是她写的,别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至于模仿得如此形似神似,况且这遣词用句的语气和惯语,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应该勃然大怒的,但他却感到身心俱疲,根本没有力气来发火。况且,他该向谁发火?他该报复谁,该惩戒谁?仰头望天,那本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天空,却在并没有任何乌云遮挡的情况下,在他的视野里渐渐阴暗下来,正如他此时阴霾密布的心情,冷得令人几欲颤抖。
在寒风中呆呆地伫立了一阵后,他招了招手,远处的一名侍卫过来了,“皇上有何吩咐?”
“有火折子吗?”他伸出手来,问道。
“有。”侍卫取出火折子,用力吹了吹,晃了几下,火苗终于燃烧起来。他急忙用手拢着,唯恐被风吹灭。
多尔衮将两封信并在一起,捏着一端,在火苗上面引燃。干燥的纸张见火即燃,红红的火舌迅速蔓延着,直到将纸张整个吞没,最后化作几偻轻烟。
他低头看着,整片燃烧的纸张在风中舞蹈着,这舞蹈极其短暂,很快就支离破碎,化作片片灰烬,乘着风轻飘飘地飞远了,恰如黑雪缤纷,也似落英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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