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这话时,眼睛一直定定地注视着我,我知道,他这是想看看我究竟如何反应。在这短暂的沉寂里,我的脑海里不停地运转着,我究竟该怎么回话?我知道,他肯定期望我立即反对,甚至表现出愠怒或者伤心的神情来,这样他就可以确定,我心里仍然有他,仍然对他抱有感情和希冀。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欣慰和高兴。
但是,若我真的顺了他的心意,他固然一时高兴,可是接下来事情该如何继续呢?他这人一旦拿定了主意,那么就很少有外力作用能够干扰到他,难道就因为我的一个“不”字,他就可以轻易改变?若是不改,他以后又怎么好意思再来面对我呢?这样,只能让他更加为难。
于是,我略略沉默,然后勾起嘴角,弯出一抹笑意,“既然这样,能够通过和亲来和解此事,那么又有何不妥的呢?皇上肯同意我哥哥的求和,就是很给面子了,我又怎么会反对呢?”
多尔衮眼睛里的光芒在瞬间就暗淡了下去,就像是在寒风中苦苦挣扎的微弱烛火,突然一阵猛烈的风袭来,它终于无可奈何地彻底死去,彻底消亡。心有余,终究气力不逮,终究时运不济。
他忽而自失一笑,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先咳了起来。声音并不是嘶哑或者粗重的,有点像虽残破却仍在拉动着的风箱。听在耳里,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似乎只有抽了大半辈子烟的老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咳嗽声,难道,他最近的身体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好?
我想问,他却努力地将咳嗽压了下去,摆摆手示意我不必着急,等气息平稳之后,方才自嘲着解释道:“呵呵,说来也好笑,我刚要说话,就被口水呛了一下,真是太没用了!”
我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明明就是他抽烟抽多了,气管或者肺部生了什么疾病,却不肯承认。一来怕我不让他继续吸烟,二来怕丢了面子。唉,他这样一个男人,强势惯了,总是不肯认输呢。
不等我劝说,他忽然又问我,“你说的这话,恐怕是言不由衷吧,你应该还记得,当年我对你说过的,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不会再娶妾室的。你不会怪我食言?”
其实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其实,我既然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未必就是他的最后一个女人,我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呢?人只要活着,就未必能保证一定不会变心,除非死……爱情,也就戛然而止了,同时,也就圆满了。他不会再去爱另外一个女人,也不会在将来再遇到另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死亡,才是彻底保持忠贞的办法。就如那即将凋零飘落的花瓣,只有提前将它装入锦囊,埋入净土,才能让它避免沦落沟渠的命运。这样,我的爱情也就圆满了。
我突然被我心中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到了,几欲战栗——难道,爱情不是占有,就是毁灭吗?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一百四十六节 圆满方案
许我在进行着这样可怕的想法时,眼睛里不经意地流异样的色彩来,这也令正在关注着我如何反应的多尔衮免不了一怔。不过,他显然不是个神仙,不能一下子就洞悉我的真实想法,他误解了,他以为我真的是在为他的话所激怒,他以为我还会因为男女之间的事情而吃醋。
因此,他高兴了,就像是深埋在废墟里的人好不容易见到一线太阳的光芒一样,漆黑的双眸开始熠熠生辉,充满了期望,“怎么,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埋怨我不守信用……”
我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虽然面带着柔和的笑容,却冷酷地将他的所有希冀都扼杀在了萌芽之中,“不,皇上,你误会了,我怎么会生气,相反,我很高兴才是。你能够主动来征询我的意见,能够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话,已经说明了你的诚意了。况且,你这也不算是食言。毕竟,有‘迫不得已’四字在先,有些事情还是可以通融,有可以回转余地的。静嫔的事情,不正是如此吗?”
多尔衮这下终于失望了,然而他终究是个不肯轻言放弃,不肯甘心认输的人,他用沉重的语气,缓慢地问道:“熙贞,你还为宝音的事情恨我,你是在责怪我不肯冷落她吗?你说的,可是你的心里话?”
我点了点头,然后拉起他的手,轻轻地覆在上面,微笑着。说道:“没错,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皇上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很欣慰,也应该很知足了,所以皇上切勿心存愧疚。我不恨你,你是九五至尊,是这个天下最有权利地男人,你想宠幸哪个女人。想占有哪个女人。是你的权利。也是你完全可以凭个人好恶来决定的,任何人,都不需要干涉,也不可以干涉。如果宠幸更多的女人,能够让你快乐,能够让你暂时忘却忧愁的话,那么我不但不会介意。还会支持你的。”
他沉默片刻,忽而自失一笑,“好,好……”笑罢,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若真如此,我倒也不必愧疚,不必担心了。你果然是我最好的女人,最贤惠地妻子。我应该高兴才是。那好。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给李淏下诏,顺便叫礼部地人去着手准备。等稍有闲暇之时,就举行仪式,迎娶你妹妹入宫。”
说完,他眼神中再无半点温度,很快就干净利落地抽回手,转身而去。
我苦心谋划地事情,终于办成了。多尔衮不论是给我面子也好,出于目前政治局势的考虑也罢,还是基本按照我预先设计好的方案办了。他给朝鲜的诏书说,既然国王因身体状况不佳,想要退居后宫当太上王,不再干预朝政,他也不再勉强。至于世子的即位一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国事烦杂,不妨暂缓几个月,等具体事宜交接完毕再行登基,将来处置朝政时也得心应手些。既然世子颇有诚意,希望与大清再度联姻,那么不妨在七月时候亲自来大清一次,也使送亲规格达到最高,双方的面子也就全了。
接着又说,希望世子能够拿出更大的诚意来,也效仿科尔沁部,以嫡子送来燕京为质,切勿推脱。
出于投桃报李地想法,多尔衮又决定嫁公主给李淏。这个公主的人选上,显然费了一番脑筋——现在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公主,尚未出阁的还有四人,她们都是皇太极的幼女,分别是十四岁,十二岁,八岁,五岁。两位年龄合适的却是庄妃所出,而且多尔衮去年年底时也先后答应了两个蒙古贝勒的请求,把她们的婚事定下了,再过一两年就要远嫁。而剩下地两个还年纪太小,时间上根本等不及。所以这个公主人选,也只好在宗室大臣地女儿们中选了。
就此事,多尔衮也来和我商量了一番。他认为既然是起一个监视李淏的作用,那么这个公主肯定要保证没有外心,胳膊肘不往外拐;而且还要头脑聪明,知道如何收集情报,培养奸细,那么年纪也不能太小,性情更不能骄纵任性。更何况,为了保证她能够排挤掉李淏的原配,坐上正妃地位置,就必须要出身显赫,不能是普通宗室的女儿。
于是,算来算去,这个人选就只有在阿济格和多铎两家里出了。阿济格的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已出嫁,年龄合适的三女儿也刚刚许亲,至于四女儿,就是那个明珠暗恋着的四格格倒是头脑聪慧,相貌可人,恰好合适。只不过我出于私心,不希望破坏了这桩美满姻缘,更不希望就此令大才子纳兰性德在历史长河中没有出现的机会。所以,我只好说,我以前答应过明珠,要把四格格留着配给他,毕竟一国之母不能食言,多尔只好笑笑作罢了。顺便,还揶揄几句,“听说做媒人撮合夫妻是很积累福德的事情,你我多做这等善事,说不定能福禄绵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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