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倾也没有再劝,在这个时代,百姓普遍有很强的尊卑观念,比如他们无论如何不敢对皇上不敬,尤其是藿儿这种自幼便被当做女使教养长大的,主仆观念更胜于旁人。
每一位落座的顾客,顾言倾和藿儿都会说一遍,她们要搬到汴河大街上去了,新店开张头三天半折。
除夕夜人多,不过一个时辰,顾言倾看着锅底,盘算着再卖二十碗,便可以收摊子回去了。
皇宫上方忽然燃起了烟火,噼里啪啦地炸在半空,人群都朝皇宫方向看去,红红火火的很是耀眼。
她上辈子读大学的时候,就常在学校的西门摆摊子,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月亮也是一样的月亮,人也是一样的人,时空真是奇妙,将她从21世纪带到了赵国,让她经历了顾侯府的繁荣鼎盛和惨烈的寂灭。
有时候,她真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可能还在梦里没有醒。
正在晃神的顾言倾,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位故人的靠近。
烛火将顾言倾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在汤锅不断升腾的热气里,顾言倾的脸好像加了一层光晕一般,脸上抹着的炭灰被蒸汽弄得黑一块白一块,有些滑稽,可是顾言倾浑然不觉。
沈溪石在两米开外,便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动,发现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后,阿倾留给他的,还是那一片废墟。
藿儿发现主子脸上的异状,用黑乎乎的小手又抹了两把,轻声道:“主子,可别怪奴婢。”
顾言倾笑道:“怎么会!快去忙吧!再过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沈溪石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腿上好像绑了铁块一般,十分沉重。
顾言倾刚接过一位大婶递过的二十枚铜钱,刚放进一个收钱的大布袋里,便觉得右边好像有一个阴影,心上一紧,忙握紧了布袋子。
一抬头,却便看到了长身而立的沈溪石。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蜀锦交襟直掇,系着黑色云纹犀牛角带,头上的软脚襥头软哒哒的,像是可怜巴巴邀宠的小孩手,有那么一瞬间,顾言倾心头本能地涌上来熟悉的情感。
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已经不是当初明远伯府后园里被欺凌的庶子,她也不再是赫赫扬扬的承恩侯府嫡小娘子。
顾言倾敛了心神,漠声道:“一碗,二十文!”
沈溪石喉间有些阻噎,嘴张了又张,还是发不出声音,用牙齿咬破了舌头,一阵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后,沈溪石才终于缓缓地说出了一句:“阿倾,别来无恙?”
顾言倾漠然地搅着汤锅中的汤,好像面前的人并不是和她说话一般,只一心惦记着食材别沾了锅,蒸汽氤氲在她的脸上,沾在了她的睫毛上,顾言倾觉得眼睛好像被熏得有些酸涩。
藿儿原在抹着桌子,察觉到这边的不寻常,忙走了过来,“阿姐!”
顾言倾倏然抬了头,喊了一声“藿儿!”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抿着嘴唇,有些可怜地看着藿儿。
藿儿在这男子和主子之间来回地看了几眼,闹不明白,主子是怎么了?
沈溪石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言倾,生怕他一眨眼,她又跑了,软着声调道:“阿倾,我一直在等你!”
顾言倾只是木楞楞地望着藿儿,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可是藿儿却是听见的了,这人喊主子“阿倾”,显然是认识主子的,看主子的样子,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主子失魂落魄的样儿,藿儿只得擅自做主对这不知哪儿冒来的小郎君道:“这位郎君,你怕是认错了,这是我寡居在家的阿姐,不叫阿倾。”
沈溪石迟缓地看向了藿儿,“寡居?”倏尔一笑,眼里不觉便濡湿了,“阿倾,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我都一直在等你!”只要她还活着,沈溪石便觉得左胸口那里的跳动才是真实的。
是她在他幼年的时候,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和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一点一点地攻破了他的心房,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火热的颜色,炙热的手感,和一颗会因喜悦、兴奋、紧张而加剧跳动的心。
“藿儿姑娘!”
三人正僵持着,裴寂提着一个兔子琉璃灯兴冲冲地跑来,“藿儿姑娘,这是送你的!”
藿儿有些摸不清头脑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灯笼,直觉地侧头问自家主子,“主子,灯笼?”
“啊?”
裴寂随着藿儿的一声“主子”看向了顾言倾,也顺带着看到了自家主子!
“爷,您怎么在这?”
藿儿看向裴寂,“你家主子是谁?”
裴寂看向了沈溪石,“枢相啊!”
藿儿:“沈,沈枢相?”是她家主子的旧识!
“藿儿,我们收摊吧!”顾言倾低了头,开始收拾锅碗瓢盆。
沈溪石看着她像一个小厨娘一样收拾碗筷,用干净的布巾包着锅沿,和女使将锅和炉子抬到了放在后面的小板车上。
眼睛不由酸涩,这些年她到底在哪里?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裴寂比自家主子反应快些,已经在帮着收拾那两张简易的桌子了。
等藿儿和顾言倾推着小板车往芙蕖巷子走的时候,沈溪石和裴寂默默地跟在两人的后头。
52书库推荐浏览: 半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