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世界_亦舒【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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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我有没有说,姐至今还没有对象?三十四岁,没有约会,没有朋友,成日守在家中。

    她的嗜好是同母亲吵架与同我作对。我无论效什么,她都要置评。我越是迁就她,她越是得寸进尺,为只为了误会我可怜她。

    其实没有这种事。凭什么可怜她?人生难得二十,快过三十,时间过得快,谁没有三十岁呢,除非廿九岁死了。

    况且现代女人的青chūn期这么长,三十四岁正当盛年,就算三十七八也还根漂亮,人到这个岁数才是真正成熟期。

    只有姐一个人才以为自己行将就木。

    她这个观念荒谬得不值得同qíng。

    而我,我发誓即使到四十、五十,我还是会尽力把自己修饰得最美观。

    我们并不睡一间房间,她说无法与我同住,所以我搬入储物室,一间小得只六乘六面积的杂物间。放了一张chuáng之后,其余空间,只好用来挂衣服,做功课,我坐地上,伏chuáng上写。

    姐的睡房很宽,足有十乘十四。

    独个儿住是寂寞,所以她时常走过来,靠在我的门框上,与我说话。

    她的口气像那种三十年前广东片中的老姑婆。

    我所做的任何事,她都看不入眼。我都退让她三分,但是有一次真忍不住了。

    那是一个暑假,我在写一份报告。

    那日天气醣热,我们家如非必要,不开冷气,我穿一件男人的白色汗衫,一条内裤,埋头苦gān。

    被她看见了,就借题发挥起来。

    开头还说得温和:“你老是这样衣冠不整,什么意思?”

    “家里三个女人,又是一家子,有什么关系?”我头也没抬。

    “làngdàng惯了,出去失礼于人。”

    我觉得她过火,便说:“现在不兴诛九族的了,我不会连累你。”

    这句话说得唐突,勾动了她的心事,立刻使她斜看眼冷笑一声,“可是谁都知道我有个热辣辣的十三点的妹妹。”

    我叹口气,知道把话说过份了,不去意她。

    她又说:“妈,你不管她,将来被人退货,可怨不得。”

    妈妈慢条斯理的吸口烟,“我管不看她,退货也没得怨,反正她可以养活她自己。”

    我忍不住噗味一声笑出来。

    姐更生气,咬定母亲帮着我。

    妈妈又说:“大妹,我看你的口气,比我的还要古老,就快要你妹妹证实她是否处女了。”

    我觉得老妈这句话有莫大的幽默感,心头一宽,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姐忽然恼羞成怒,指着我骂,“神经病,làng得那个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滥?你同小朱的鬼祟事我不知道?”

    我愕然:“知道又如何中.你不是打算写成一篇文章,投稿到秘闻杂志吧?我有图片,”我作状一阵乱翻,“可权充cha图,有张穿泳衣的不错──”

    谁料她会扑上来给我一巴掌,我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体,面孔已着了一记,火辣辣的痛起来。

    我也动了真火,本能还击,也给她一个耳掴子。

    我身高五尺六寸多,重一百廿磅,出手犹如轻量级拳手,她蹬蹬蹬退后三步,然后放声大哭起来,奔进房中,关上了门,两日没有出来。

    自从那次之后,我们的感qíng就淡了。

    一年之后,我自文学系毕业,很快找到了工作。

    我仍然同小朱走,我们的事,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因为老姐不会忘记替我宣传。

    她恨我。

    为什么?

    小朱说“因为你有的,她没有。”很讨好我。

    我膛目。“我有什么?ròu?别开玩笑了,就算是青chūn,也已近末期。人不靠青chūn,人靠的是知识与品格。况且谁没有青chūn过,上主是很公平的。唯一可以说的,就是我比她开朗,这也不见得是本钱。”

    “可是人们都愿意接近你。”

    “那当然,跟我在一起,不用动脑筋。”

    我已经一年多没同姐姐说话了。

    工作时间长,周末又到处跑,很少逗留在家中。

    这一阵子小朱游说我搬出来住。我沉吟许久还作不出答案。

    第一,收入不是那么好。第二,有了自己的地方,男朋友来来去去势必方便,很容易过界限。

    我当然不是老古董。但对小朱,尚想留个余地,他并不是可以托终身的那类人。做为玩伴,他是出色的,但他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年纪大了,便觉得他不可靠。

    近日我正想疏远地,他看出来,便更要抓紧我。

    我也为这件事头痛。

    走了五年,不是说脱身便可走的。

    小朱这人,一向有些流气,以前小时候,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做事以后,越发觉得他幼稚,许多地方,格格不入,仿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本来倒是想找一层小小的公寓,现在为了他的缘故,觉得住在家里,反而有安全感。

    我一直支吾,他看穿我的心意。

    像今日,吃完饭,说好由我付贩,本来高高兴兴的,说到这个问题,他又同我争执。

    “为什么硬要我搬出来?”我耐心问。

    “我不喜欢你母亲,还有你姐姐,咦──”他作一个嫌弃的表qíng。

    我忍不住说:“那么你搬出来好了,我很乐意到你的小世界里来陪你,我可以帮你策划这个小天地。”

    他一呆,“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我怎么令你不好过,你倒说说看。”

    “你明知我经济能力不够。”他不高兴。

    “你我收入是一样的。”我提醒他。

    “但我是长子,我要把部份收入拿回家去。”

    “我也得照顾家里呀,”我不悦,“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开她们?”

    “算了,说来说去,你不肯为我牺牲。”

    我觉得多说无益,“朱,你不能为我做的事,就不要希企我为你做。”

    “斤斤计较的小女人。”

    我更觉察到他的自私,不想再争论下去,便陪个笑,“我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们走吧。”

    “我知道,他们都说你同刘振元来往。”

    我一怔。刘振元是我的老板。

    我并不分辩。叫侍者来结账。

    “你姐姐告诉我的,”小朱说下去,“说那个姓刘的送你回家,已经不止几次了,是不是?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开一辆丹姆拉,”小朱越说越气,“他比我有钱,他有的我没有,但他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你应付得来吗?你们俩相差二十岁,会有幸福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站起来。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脖子上,“小妹,你若有胆子离开我──”

    他的手渐渐收紧。

    我心平气和的问他:“那又怎么样?”

    他bī不得已的说:“我杀了你。”

    “你不会的。”我淡淡格开他的手。五年来往,我太清楚地的为人。

    “不会?”

    “当然不会,你是长子,杀人犯就不能照顾父母兄弟了,况且,我对你很好,我不欠你什么,你不会那么做,再见。”我取过手袋,立刻走了。

    姐姐告诉他的。

    我的老姐快要疯了。

    她想怎么样,bī我离开这个家?

    很容易的,不需要bī,地方这样小,我迟早要出来找公寓住,我不打算在这所老房子内终老。

    她真的恨我,我现在知道了。如果可能的话,扼死我的会是她,而不是小朱。

    第二天qíng绪不佳,刘振元马上发觉了。

    他笑,“昨天与小朱相聚,不甚愉快?”

    我立刻发牢骚,“这个人自私、自大、愚蠢,兼夹神经质。”

    “可是以前你却是爱他的。”他笑意更浓。

    我用手撑着下巴。“少女对异xing的眼光真有问题。”

    刘振元笑,“幸亏那时候没有人提醒你的眼光差,否则你早嫁给他了。”

    我苦笑,“是呀。嫁给他,替他赚钱管家生孩子,被他利用,然后在牺牲殆尽时离开,还被他骂贪慕虚荣。”

    “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不想再见他。”

    “他恐怕没有这样容易罢手。”

    我笑,“他说要杀我哩。”他说的时候咬牙切齿,唾沫星子自牙齿fèng中溅出来。

    我很惭愧。我怎么会挑了那样的一个人做男朋友。我抱住手臂,下意识的摸了摸皮肤,玷污了,我想:古人说的玷污就是这个意思,很不好受。

    我讪讪的籍词说:“我可不怕他。”

    “总得当心点,”振元说:“好聚好散,别激怒他。”

    “是。”

    振元对我,多少有点像父亲对女儿,自幼丧父的我特别珍惜这样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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