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世界_亦舒【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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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不要来看我的家?”我也形容,“没有浴缸,只有莲蓬头沐浴,刚够一个人转侧。”

    两人大笑一顿。

    我真的快乐,喝光了两瓶白酒,都不肯放她回家。

    “智子,我们明天再见。”我说。

    “好的。”她答应。

    “你的家人还是对你那么冷淡?”我想起来问。

    “不要紧。”她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人对我再冷淡也不妨。”

    “好!”我竖起大拇指。

    “勇男,你还是那么戏剧化。”

    我们在门口告别。

    我chuī着口哨到妈妈那里去。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的时候,几乎忘了有美美这个人。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在那边顿足。

    从那一刻起,我已决定疏远她,我并不打算隐瞒她什么。

    我说:“碰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大家去吃饭喝酒,畅谈四方。”语调愉快。

    “啊。”美美没有问下去。

    “我要睡了。”我说:“明天再通消息。”

    “明天爸爸请吃饭,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明天我刚好没空。”

    “真是的!”她不高兴。

    “美美,你不能叫全世界迁就你。”

    “全世界关我甚磨事?我要你迁就我!”迹近无理取闹。

    平时我会指出她的错误,但是今天不知怎地,我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喂喂?”她以为我挂了电话。

    我没有。我说:“明天再说吧。”我放下话筒。

    “是美美?”妈妈问。

    “是。”

    妈妈说:“美美呢,人才是一流的。”yù语还休。

    “可是齐大非偶。”我笑看接下去。

    妈妈说:“大呢!也不见得大到哪个地步,她家跟我们也差不多,只是被宠坏了,有些人家喜欢关起门来做皇帝,把子女纵得一塌糊涂,你爹又不同,他不主张奢侈,你知道他,从来不肯翻转荷包给人知道他的底细,他是很含蓄的。”

    我说:“财不露帛。”

    “是了。但美美家刚相反。”

    “香港嘛!”我说:“香港人喜欢作大,社会风气不好,一收敛,人家把你当死人,问你受不受得了。”

    我们家很朴素。

    妈妈直言她的恐惧,“我怕我跟她处不来。”

    “美美?”我问。

    “媳妇嘛!即使不同住,也希望常常见面,话不投机,可是遗憾。”

    我微笑,“妈妈说到哪里去了?我与美美,八字还没一撇呢!”

    妈妈扬起一条眉毛。

    “还不是在吃饭看戏阶段,”我说:“现在男女社jiāo,很普通的。”

    “什么?”妈妈不以为然,“你们来往也有一两年,人家可不这样想。”

    “人家怎么想我理不了那么多。妈妈,明天晚上我同一位朋友回来吃饭。”

    妈妈瞪着我,“新女朋友是不是?你当心,美美是非常刁蛮的一个人。”

    “是以前在英国的女同学。”

    我翻出旧照片蹲,设法找智子的相片出来,但是很惭愧,只在群体照有她一个头出现,根本看不清楚。

    “她比美美好?”妈妈问。

    “根本不同型。”

    “你们也在吃饭看戏阶段?”妈妈很讽刺。

    我笑,“明天我请她回来,你看过她会喜欢。”

    智子说不大好,她没有心理准备见伯母。

    我央求她,“同学嘛─.见伯母有什么大不了?她早知有你这么一个人,有什么稀奇?照片都看过了。”

    智子笑,“勇男,你说话一向很夸张。”

    不过最后她还是随我回家。那日她穿一件白色针织上衣,深蓝半裙,清慡得令人难以置信,虽然乌天黑地的下雨,见到她也不禁jīng神一振。

    母亲一见她,便一呆,随即堆满笑容。她对美美也很客气,但就没有这份诚意,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这样的女孩子合他们胃口,那还用说:美丽、能gān、有内涵、脾气深藏成熟。尤其是父亲,如果他还在生,见到智子,一定把文定都取出来。

    智子很大方文雅的与我们相处了两小时,我送她回家,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甚至问:“记得公园里的河塘?结冰后那些鸭子少了个好去处。对了,那三只鹅还在不在?”

    “我走的时候还在,那只公鹅还是那么馋,一看到有人便盯着讨食,直追上来。”

    我们俩哈哈大笑。

    “彼得好吗?功夫更好吗?师傅好吗?老王到底毕业没有?阿母与小陈有否结婚?”我不停的问:“还有,法兰蒂大厦拆掉没有?电脑科有没有与大学合并?去年建筑系成绩如何,多少人直升?”

    智子不知从何开始回答。

    我说:“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目前没有男朋友吧?”

    “我倒知道你有女朋友。”她忽然说。

    我静下来。

    谁告诉她的?真多嘴。

    我说:“走得比较近,可不是女朋友。你别听人乱说?我跟那位小姐,从来没有拥抱接吻,你应当知我这个人守旧得不得了。”

    智子忽然面红,“你说什么来着?”

    我急道:“这都是真的,同学四年,怎么还不知道我为人?”

    智子恢复镇定,“你这个人,跟五年前一点分别也没有,还是那么孩子气。”

    “我很yīn沉的呢,”我赌气,“别以为我对人人都来不及关心。”

    智子打个哈哈解围。

    “明天我来接你下班。”

    “天天见面?”她问。

    “除非你不愿意。”

    “哪里有这种事,老同学了。”

    “可不是,那时天天早上,我们都一起步行上学。”

    智子看看天空,“也是这样的雨。”

    “有时雨更大一点,除了在湖区,我没见过太阳。”

    “要不要请我上楼喝咖啡?”我问。

    “请来参观。”

    她的公寓作蓝白两色。小小的一百平方米地方,没有间隔,一目了然,小得可怜、小得可爱,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问:“你家什么颜色?”

    “黑与红。”

    “哗,这么qiáng烈。”

    “所以一星期要回家两次与母亲住,一则让眼睛休息,二则陪陪老人家。”我说:“比你这里还小,熨衣服的时候半个客厅就不见用。”

    喝完咖啡之后我打道回府去听母亲的口风。

    妈妈还没有睡,她说:“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我夸奖她:“成熟。”

    “适才美美下了十二道金牌来找你。”妈妈说。

    “我决定疏远她。”

    “你自己想想清楚,跟美美在一起,也有好处,她家人多势众好办事,将来做生意什么的都方便,智子呢,却能包你有个舒适温暖的家,要选就快点选。”

    我笑:“我的头脑可没有那么清楚,我只知道与智子在一起投机得多,有说不尽的话,而且不用迁就她。”

    “看你自己怎么做吧。”妈妈叹叹气。

    美美第二天就来找我。

    下大雨她也顾不得了,不切实际地穿着双??皮高跟鞋,踩过一条马路,鞋子就毁掉了。

    我笑问:“不是说下雨不上街吗?”

    “有要紧事找你。”

    我自己也是刚到家,正在解领带。

    “什么事?”我心中有一、两分明白。

    “这两天你在什么地方?”

    “跟老同学在一起。”

    “老同学是位小姐吧?”她冷冷的问。

    谁说的?真该死,这么多人多嘴。

    我不出声。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叫我当着她的面,怎么说呢?我一时没有声音。

    “你说呀!”她bī我。

    我只好老老实实的说:“此刻我还没决定跟谁结婚。”

    美美气结,“你的意思是,要在我们两个人当中挑一个?”

    是,我想说,但又怕美美提刀杀我,只好维持沉默。

    美美说:“我不会静坐供人挑选,凌秀男,你猪油蒙了心窍,你在做梦,我限你十天内作出决定,要不然订婚,要不各走各路,我没有时间跟你耙。”

    “美美,我们一向是好朋友……”

    “今天十七号,廿七号我会跟你联络。”她站起来。

    “美美,”我问她:“你认为我们感qíng已经成熟到订婚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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