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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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事,冯先生。”

    “我在收拾哲文的遗物,你的信与照片……”

    “把它们丢掉吧。”

    “我把它们寄回给你好不好?”

    “请把它们丢掉。”

    他轻轻叹口气,“我们本应明日考毕业试。”

    “我知道。”

    “咏诗,毕业后我会返来定居,届时我来探访你。”

    “为着什么?”

    “我俩都是哲文的朋友。”

    咏诗苦笑,“我们再联络好了。”

    第二天,咏诗几乎已经忘记这个电话。

    章咏诗的生活如常地持续下去。

    她与周家已经没有来往,身边,也有新的追求者,看样子,她迟早会把周哲文忘记。

    一年过去了。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碰到周帼仪,咏诗同她招呼,她走过来,忽然把车祸经过告诉咏诗。

    那一个清晨,车里有四个医科学生,驾驶人并非周哲文,车子超速,迎头与一辆货车相撞,三人丧命,一人重伤,据说此刻还在留医。

    有人醉酒驾驶。

    周帼仪双目红了,“家母始终认为哲文会得回来,jīng神恍惚,不能痊愈。”

    咏诗轻轻转身离开。

    好似已经不gān她的事了。

    可是那一夜,回到家中,她拉开抽屉,找到周哲文写给她的信,缓缓翻开。

    “咏诗,真没想到我会用文字来与人通讯息,一贯只讲电话,说完了一丝痕迹也无,真是轻松,也许为此你叫我写信吧。”

    “咏诗,今日起chuáng,抬头看到雪景,我们自南国来,对红豆有深切认识,对冰雪则无,深觉稀罕,欢欣半晌,突觉无人分享,落寞万分,你呢,你可以穿上大衣?异样的思念。”

    “咏诗,去冬留在露台一株吊钟扶桑忽然重新开了花,她居然熬过了风霜,仍为考试担心,但愿我心与扶桑一般坚qiáng。”

    “咏诗,昨夜醉酒,因自觉在课堂受了点气,无法排解,我真是琐碎,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把这种小事挂在心上,清晨早起,改过自新,你为什么不写信?”

    自这封信开始,咏诗觉得周哲文变了。

    他从前并不是那么多愁善感。

    为此,咏诗记得她拨过电话给哲文。

    “好吗?”

    “好,什么事?”

    “信已经寄出了。”

    “呵,真难为你抽出时间写信。”

    电话中往往没有什么可说。

    咏诗qíng愿读信。

    “咏诗,想回来见你,又不敢,怕一回家,心就似野马般奔向快乐糙原永不回头,原来我是那样讨厌读书,始料未及,不要笑我,今日是yīn历十五,晚上月亮会圆,假使有月亮的话。”

    “咏诗,今日在书店看到一只玻璃纸镇,觉得别致可爱,买来送你,已另外以空邮寄出,请查收,它与你一般剔透通明。”

    翌日便收到礼物,是快速邮递送来的。

    那是一座水晶堡垒,约一掌高。

    咏诗回信:“你是想我进去,还是出来,抑或,站在外头,纯粹观赏?”

    “咏诗,做人生观光客永远最高贵,可是有时不得不参予其中,奈何。”

    咏诗看到这里,合上周哲文的信,蓦然抬头。

    噫,这根本不是周哲文的口气!,

    当时她太沉迷写信覆信,根本不去追究,也不想细究。

    现在把信成迭取出细阅,才发觉信不似出自哲文手笔。

    不过,人是会变的。

    章咏诗刚自学校出来,何尝不是蹦蹦跳,活泼泼,当时,母亲同她说:“咏诗,庄重些,我怕人家说你是十三点。”到了今天,咏诗沉默得被同事认为城府太深,人怎么不变。

    但是现在周哲文已经不在,咏诗把自己抽离了来看这些信,才开始讶异这一年他变得前后判若二人。

    “咏诗,结婚也是好的,我总希望家中黑压压都是孩子,成日价jī犬不宁,那样,日子容易过,只要弟弟不发烧,妹妹晚上不哭,已经是上上大吉,然后,他们长大、读书、创业、嫁娶,嘭,我们老了,我喜欢这种天理循环,正常的生活。”

    咏诗曾为这封信笑得落泪。

    周哲文会有这样的qíng怀吗?

    她与他认识才九个月他便到纽约去了。

    印象中周哲文热诚、爱玩、活泼,俊朗五官充满阳光,使人忍不住想接近他。

    咏诗可没想过要结婚。

    也许就因这样,才赢得他的好感。

    咏诗喜欢哲文开朗的xing格。

    但正如一切大快活一样,周哲文有时会有点肤浅。

    直到她收到这些信,她才把那个观点改过来,同时,她也不自觉地,轻轻地爱上了周哲文。

    咏诗蜷缩到chuáng上去。

    年轻男女走在一起,分手,是很普通的事。

    咏诗的家人见咏诗久不提起周哲文这人,满以为他们已经分开。

    咏诗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周氏。

    许多事,都放在心底好了。

    每个星期六咏诗都会接受男生或女生的约会,吃一顿饭,喝杯酒,天南地北,聊个痛快。

    但是感qíng生活却乏善足陈,一片空白。

    夏季,某一日,秘书同咏诗说:“章小姐,有位冯先生今朝找过你两次。”

    “是哪间公司的?”

    “私人找。”

    咏诗想一想,她并没有姓冯的朋友,待有空才覆吧。

    隔了一日,电话又来了。

    咏诗正忙,抬头说,“我耽会打过去。”

    事后又忘了。

    那日傍晚才想起来,只得明日请早。

    她倚在露台看街景,电话铃晌了。

    “章小姐,我是冯渊。”

    就是那位冯先生吗,声音好熟,他从何处找来她公私两个电话号码。

    他笑笑,“你忘记我了。”

    咏诗想起来了,立刻说:“不,我没有,你是哲文的室友。”

    “章小姐好记xing。”

    “你在本市?”咏诗好奇问。

    “不错,我毕业了,返来工作。”

    “呵那多好,医务所几时启业?”

    “已经开始营业了。”他把地址说一遍。

    “冯先生,有空大家见过面。”

    “下个礼拜行吗?”

    “呃,我查查空档才覆你好吗?”

    那边不yù勉qiáng,便岔开去说别的:“日子过得真决,哲文去世已一年多。”“是,你怀念他吗?”

    “我还穿着他送我的凯丝咪外套。”

    咏诗轻轻叹口气,不yù多讲。

    对方见没了话题,问候两句,挂了电话。

    咏诗看看记下的地址,搁到一旁。

    她并没有再同冯医生联络。

    偏偏是热天易伤风。

    秘书同她说:“隔壁有位王医生,给的药,吃一天就好,何不去看看。”

    “一天就好?”那么大的诱惑。

    咏诗放下文件,立刻走到隔壁。

    没想到走廊那一头有两间诊所,两位医生,一位姓王,另一位姓冯,叫冯渊。

    名字好熟,咏诗嗯一声,是他,是哲文室友,没想到与她也是邻居。

    反正看医生,不如看熟人。

    咏诗推开冯医生诊所玻璃门。

    候诊室一个病人也没有。

    “医生不在?”

    看护答:“在,这位小姐什么事?”

    呵,生意那么差。

    咏诗笑道:“我感冒发烧。”

    看护也笑,“小姐,冯先生是心脏科医生,不看感冒。”

    原来如此,又冒失了。

    咏诗马上说:“对不起,失敬。”预备撤退。

    可是身后有一把声音喜悦地说:“咏诗,是你。”

    咏诗转过头去。

    她看到一位五官清矍的年轻人。

    “冯医生?”

    “正是在下。”

    她与他握手,“幸会幸会。”可是,他怎么一眼就知道她是章咏诗?

    冯氏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看过你许多照片。”

    咏诗叹气,是,她有空总寄照片给周哲文。

    冯医生温和地笑,“其实,我也懂得诊断伤风。”

    咏诗抬起头来,不知痣地,语气骆纵,同平日的她大有出入,“我要吃了一天就好的药。”

    冯医生笑,“我试试看。”

    咏诗的伤风要捱过周末才痊愈,可是她见了冯医生却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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