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恼怒了,“你为什么不去念师范学院?教官小是多么有体面的事!”
沛华笑了,接着掩脸痛哭,为着这样的小事,母亲与她生分,她与母亲疏远。
她抬头问:“母亲,我小时候可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母亲的怒意消失,“呵是,但你脾气很僵,一直不甚听话。”
沛华笑,“妈,我时常想回家,可是一直忙得不可开jiāo,天天工作、应酬,这十年来我从未放过假,出差、出国、团团转,生病、进医院、做手术、搬家、搞移民,你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要做,累,做人真疲倦。”
母亲同qíng地看着她。
“妈,现在你好了,你不必为世俗事烦恼了,来,我们出去走走。”
沛华站起来,偕母亲出门去,也不问有无锁匙,有无钱包。
外边是个艳阳天,沛华有点睁不开眼睛,双手紧紧抓住母亲,大毒日头晒下来,她都不敢伸手去遮一遮。
她内心清晰知道,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再给多她十年八年,也不管用,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想尽了法子,想与母亲谅解,但是母亲总有法子否定她的成绩,万般挑错。
沛华终于累了。
终于不再到母亲跟前去讨没趣。
“天气不错。”母亲说。
“是的。”沛华微笑着落下泪来。
母亲说:“其实,我们母女不算不接近吧。”
“因为我没有出息,总在你身边。”
“后来你做出成绩来,又忙得不可开jiāo。”
沛华落泪,现在她总算都明白了。
母女在附近石凳上坐下。
“母亲,我不如跟着你去服侍你。”
母亲吃一惊,“可是你还年轻,你还有其它的事要做。”
“我很劳累,觉得生活并无太大意思。”
“有一天我们会相见,不用心急,好好的回去尽你本份,你从来没听过母亲的话,这次要听。”
沛华苦笑,母亲说的话,从来不是忠告,她出的题目,女儿做不到。
“现在什么时候了?”
“妈妈,已经中午了。”
“今天真好,你特地来陪我,我又没事。”
“妈,我听你的牢骚最多,我知你的心事最多,现在你一切都放下了吧。”
“都放下了,真不知从前为何背着那样重的担子。”
“来,妈妈,去吃点东西。”
“我想喝热柠檬茶。”
“没问题。”
附近的小小茶餐厅应有尽有。
沛华并不懂得服侍老人,在公司的创作部,她发号施令,如鱼得水,在家中,她永远是没有主见的小女儿,从不讨母亲欢心。
替母亲叫了茶,加上糖,母亲表示欣赏,“如果多来一杯就好了。”
沛华连忙说:“那还不容易。”叫侍者过来,再添一杯。
在喝第二杯的时候,母亲忽然醒悟,“这是另外要付钱的吧。”
沛华笑得眼泪都落下来。
天地万物,有什么不需要钱来换,否则,年轻人为何离家别井,到荆棘路上去追求名利。
母亲母亲,我为此而离开你的身边,沛华悄悄失神。
“你有空常陪我喝茶就好了。”
沛华黯澹地低下头。
她急急要奔她的前程,生怕迟了一步,便抓不到理想,在那条路上,她跌倒,她爬起,她堕入陷阱,满身血污,身受重创,啊,四周围都是嘲笑她的人,母亲又不予支持。
忽然之间,母亲站起来,“咦,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尚未买菜,我想打一个中觉,我要走了。”
她匆匆离开茶餐厅,沛华忙着追上去,不知怎地,街上挤满了人,沛华竟在转瞬间失去母亲。
她急得满头大汗,“妈妈,妈妈。”
她一边叫一边找。
“沛华沛华,醒醒,醒醒。”
沛华猛地醒来,发觉叫她的人是周锡驹。
“你怎么了?”
“我放下电话,不放心,赶来看你。”
他有沛华的门匙。
“按铃不见你应,我怕有意外,故启门进来,怎么样,可是梦见母亲?”
沛华点点头。
周君十分了解,默默坐在她身边。
“哎呀,我要赶去开会。”
“还早,才六点半。”
“什么,我才睡了四十分钟?”
“是,你做了很长一个梦?”
“在梦里,母亲十分年轻。”
“你们有无讲体己话?”
“没有。”
“有无获得她的谅解?”
“也没有,不过她愿意听我说话,我也讲了一些心事。”
“你觉得好过些没有?”
沛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反问,“锡驹,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也不知道,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我自觉没有好好利用时间。”
“你还说没有?行内公认你有成绩。”
“以后我的时间分配将会均匀许多。”
“沛华,可抽得出空结婚?”
沛华看着他,渐渐绽出一个笑容,她要想一想,待悲痛过后,方能好好筹备婚礼。
她轻轻说:“明年吧,明年初或明年中。”
“我肯定伯母会喜欢我。”
“我也希望是。”
“来,我们准备同这一天打仗吧,该出门去吃早点了。”
同时间打仗谈何容易。
可是生活总得继续下去,今晨,时间大神松了松手,让她如愿以偿,见到了母亲,回到母女较年轻较美好的岁月里去,共度多出来的一天。
这一天,原本没有计算在她们的生命里。对窗
玉欢指指对面人家:“看,本来是幸福家庭。”
她的男朋友志良正好在她那里喝下午茶,只得苦笑答:“看过他们一家,真的不敢结婚。”
玉欢笑,“幸亏我暂时未动结婚之念。”
王玉欢住在一幢四层高的旧式楼宇中,本来客厅的窗可看到海景,可是对面忽然盖了一幢廿多层高大厦,把整个海港挡住,此刻,五家只能看到人家的客厅,成日只得把窗帘拉拢,因为你看得到人家,人家也必定可以看到你。
居住环境大不如前,玉欢一直想搬家。
志良比较有经济头脑,“且忍耐一下,迟早有人来收购这一带的单位作重建用,届时价钱较好。”
“说不定我还不舍得卖呢,父母留下的祖屋。”
“待有人出价时再谈吧。”
“本市居住环境是越来越差了。”
志良搔搔头皮,“有无考虑移民?”
“有,多想住那种地皮万多尺,背山面海的平房,早上起来,吸口新鲜空气,散散步,看看玫瑰花开了无。”
“这么快就向往退休生活?”
玉欢笑了。
下午,志良还有点事。
他看看表,“我出去一下,七时再来接你吃饭。”
玉欢颔首。
他是个孝顺儿子,此刻大抵是回家陪父母打几圈卫生麻将。
志良走后,玉欢躺在沙发上看杂志,忽觉眼困,竟盹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天色已昏。
玉欢伸个懒腰,去拉开窗帘,只见对面大厦家家户户已经开亮了灯。
四楼那户人家总算静了下来。
真要命,天天吵。
两夫妻,一个小孩,及一名女佣人,住在那么宽敞的单位中,可是他们却天天吵。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可是看表qíng、动作、以及身体语言,也知道没有好话说出来。
玉欢喃喃自语:“我要是到那个地步,一定离婚。”
谁有那样的jīng力天天吵个不休。
最可怜的是那个孩子。
约两三岁模样,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一头乌黑头发。
平时很活泼,大人一吵,就马上伏到地下害怕地蜷缩起来,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有时由佣人抱起走开,有时是她母亲忍声吞气止了声来安抚她。
那个男人见妻子到底痛惜孩子,更加有恃无恐吵个不休,真正贱格。
倘若还有一点点廉耻,还有一点点爱妇孺之心,都做不出这样。
玉欢见过那男人激动地抱着孩子到处跳,一边闪避一边骂,孩子惊怖地哭,妻子有所不忍,他尤其恶形恶状。
玉欢身为女子,自然帮那太太,可是时时也摇头叹曰:“你若不走,天天受这种罪,也是活该。”
看得出那位太太不但年轻,且长得容貌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