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芃只翘腿坐沙发里玩游戏,见妈妈看资料时还在揉太阳穴,撇了嘴说:“哪有人像你这样,做好事都做得心累,直接捐给医院,让他们自己去弄,不就完了?”
“他们会造假。”
“医院?”司芃首先想到的是,医院会给那些根本不需要救助的对象开绿色通道。
“不止。”她妈晃晃手里的申请表格,“他们也会造假。”
“靠。”司芃指着已关上的门,“就刚刚那对夫妻?特意穿那么破来骗钱?”
“骗钱算不上。”她妈抬头冲她笑,“就是一两万块钱,对他们很重要,舍不得自己出。”
“要是我们不给呢?耽误孩子病情怎么办?难道这一两万块,比孩子的命还重要?”
“也许。”她妈无奈地说,“看多了心会变硬,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钱给拨下去。毕竟不是搞慈善的专业人士。”
“那你找专业人士来帮你管理,不就好了?”
“国内找,我没那么信任别人。要不,小花,你去念个NGO的专业如何?”
“你还想要我管?不怕我把钱全给花了?”
“左右是花光,被亲女儿乱花,比被别人乱花,心里要舒服点。”
到了医院,还是那间办公室。“中华xxxx慈善救助基金会”的牌子还在,“曼达慈善”已撤下。推门进去,里面有三位中年女性。两位在对账目,一位靠窗敲键盘。地上横七竖八堆摆满袋子和纸张。与和她妈在时的整洁干净,宛若两个世界。
她们都转了脑袋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司芃。
司芃问:“曼达和你们合作的那个儿童大病救治基金,……”
话还没说完,就被靠窗那位大婶抢答:“早就没了。”
“为什么没了?”司芃不解。
二零零六年秋曼达上市,她父母高调捐出一个亿。来年出于避税的需求和社会责任感的建立,从税前收入里再拨出五千万给这个专项基金,后来形成惯例,每年都有钱进来。她妈病后,无力主持这个项目的运营,只能把权力交回给挂牌基金会。
“你来申请救助的?填资料吧。不过告诉你,现在是年底,没什么希望。”靠窗大婶指使一位同事给司芃拿表格。
“你告诉我,为什么曼达的基金没了?”
“花完了呀。二零一二年曼达就没再跟我们合作,只能吃之前存下来的老本,这么多申请的,你看看,”大婶指了指围着她的资料,“你说能用多久?”口气很不耐烦。
“那你们现在没有资金,怎么还接这么多申请?”
穷苦人家四处奔波,到处打听有谁能帮帮他们。拿到这张单填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们不愿放弃的希望所在。当年她妈是这么和她说的。
可在这间办公室里,全都沦为废纸。
大婶和同事相互一望,觉得这个人的问题真逗,来要钱的人还担心他们没钱:“申请是要审核的,总不能他们提交上来,我们就给发钱。满足救助条件,我们才能往上级部门报。”
“那这些,”司芃指着地上,“他们都不够你们的条件?”
“还没来得及看。”大婶含糊其辞:“你谁呀,不是来拿单的就走。”
司芃从门后拎过一个袋子,翻出里面的资料看。大婶想过来阻止她,她把卢思薇给的现金支票气势汹汹地往柜台上一摆。
人反应过来,一张笑脸相迎:“你是来捐赠的,早说嘛,都误会了。小王,快去泡茶。”
“不用了。”
司芃翻得很快,她也没法像她妈一样细细看,凭直觉就做了判断:“这个白血病的,这个地中海贫血的,还有这个,这个,……”她连续挑出四份资料,“我是定向捐赠,懂吧,这四个孩子。拿捐赠协议出来给我填。”
大婶看她一眼,还挺懂的嘛,知道定向捐赠要签协议。协议还没递到手里,大婶已经说了:“既然是定向捐赠,自然要有人工成本支出,我们要收管理费的。”
“比例多少?”
“5%。”
“哼。”司芃填完后,把支票往她眼前一放:“看到了吧,卢思薇女士,不至于没听说过吧。这笔资金的支出明细和救助对象的情况,必须发给卢思薇的秘书做对接,明白不?”
5%?司芃冷笑,不给你们找点事做,当得起她五万块的管理费么?
离儿童医院两条街,有一栋深蓝色玻璃幕墙的二十层大厦,便是曼达的总部办公楼。
司芃站在街角仰望。这两天她在网上翻过新闻,知道曼达现在在金莲的主持下,业绩连续下滑。有行业专家分析,如果情势不能得到控制,不出两年,曼达就得让出二十多年奋斗得来的行业第一宝座。
她已渐渐想明白,彭光辉的最爱,既不是她和妈妈,也不是陈洁和金莲,而是曼达。他有了她妈,他不感到满足,因为无数的人在背后哂笑——那个想吃天鹅肉的小子。
有了曼达,他才在这个社会上真正立足。他变成一个极度渴望成功的男人。他在办公室里和人谈论市场部署,他去参加财经节目接受人的采访,眼神都是熠熠生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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