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彦齐偷拍时正是初夏,司芃穿着敞口的无袖T恤,光溜溜的肩颈,独独两根锁骨突兀,凹陷处深得能放鸡蛋。她好瘦。瘦得让人能瞧见她没过好日子,瘦得让人怜惜。
“彭光辉那个混蛋,他怎么可以这样骗我,秀儿和兰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吗?嘉卉不是他女儿吗?他怎么也不回去看看!”
咒骂他人,也不能让郭义谦的自责减少几分。
“我以为秀儿一死,她就醒悟了,会好好呆在美国念书。而且秀儿生前让宗鸣把小楼的产权证拿回来,说这栋小楼要留给阿琼。阿琼退休后不肯接受赠与,说要买下来。你也知道你那姑婆,性格木讷倔强,最怕沾别人一点点光。买就买吧,反正是秀儿遗愿,你们卢家也不缺这点钱。这楼秀儿既然做了安排,与我无关,我又怎么会想回去看看。”
凌彦齐听后不发表意见,再递来一张照片:“她后来又搬回小楼。第一次见您,我说过姑婆腿骨折,有司家的孩子在照顾,就是司芃。”
郭义谦一听便发现问题:“你同时还跟那个假的在交往?这么花心?”
凌彦齐垂下头:“不是花心,是很软弱,没有责任心。我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但我觉得……,想光明正大走下去,太难了,所以想那么过一天算一天。”
“她就这么纵容你?”
“是,我也在利用这种纵容。我自以为条件不错,以为她当时无处可去,只要我认定了她、缠着她,她就不会随便放弃我。所以我敢肆无忌惮和她坦白我有结婚的对象,最后还和陈洁举行婚礼。后来知道她是你的外孙女,我就特别庆幸,庆幸虽然我一路错,毫无担当,她仍对我不离不弃,即便我妈去找她,她也没有抛下我。她对我的爱,比我以为的要深得多,比我能给她的,也要深。”
这些话是凌彦齐第一次向外人道出。他想,这世间有多少的情侣,执着于彼此的对错,执着于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而他何其幸运,不需像阿婆和妈妈那样倾力付出,便能在她的心里占有一个位置。她可以抛下一切,但从不抛下心爱的人。
郭义谦有些意外他会有这番认识:“你今年二十七,还是二十八?”
“二十七。”
郭义谦点点头,闭上双眼想自己二十七岁在做什么。一面喜欢着秀儿,愿意对她情深不悔,一面和黄易明的女儿结婚。他那会可有像床前这位年轻人一样,会反省这种行为有何不对?
☆、129
129 玉兰树2
时间有两种,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和与你分离的时间。
——博尔赫斯小径分岔的花园
见老爷子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松弛,凌彦齐咽下口水,把纠结在心里的那句话问出来:“爷爷,你有过和我一样的感受吗?你有没有利用过爱人的纵容?”
两道目光冷冷射过来,凌彦齐倍感压力,垂下眼睛。
郭义谦有点明白他连夜赶来新加坡的缘由了。分享几张照片?他恨不得让自己痛哭流涕才好!
想起他背地里缠着司芃,明面上仍和陈洁亲密无间的模样,郭义谦更生气:现在知道对不起我孙女了,便想投其所好,要代她来质问我对秀儿的薄情?这个人哪,以前的乖和怂全都是装的,胆子大得很。
“时代不一样,人的想法也不一样。”
“可是人的感情比想法落后,不一定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凌彦齐道。
郭义谦沉默了,捡起散落在被面上的照片一张张看,看到小嘉卉和郭兰因的合照,摸了摸那张撅嘴的小脸蛋:“兰因小时候照相也爱撅嘴。”
“司芃以前的照片,被她的后母和姐姐烧毁了,只剩这一张,她一直带在身边。我拿手机拍下来的。”
接着翻,下一张是司玉秀,穿一身水蓝色的套裙,靠坐在院内的藤椅上,身子侧过来,正脸望向拍照者。
那头秀丽的长发已无踪影,齐肩的短发烫了大卷,有了灰白之色。笑起来脸上皱纹明显,那双曾比星光还明亮的双眼,有了隐藏的浓郁的悲伤之意。她变成了一个老人。年华已逝,风韵犹存。
郭义谦曾动过要黄宗鸣带几张照片回来的念头,但这种思念始终抵抗不住他的面子。他让黄宗鸣问过一次,要不要回新加坡养老?
黄宗鸣带回来的原话是:我已放弃华裔身份,加入中国籍,领取中国政府发放的养老金。新加坡的养老金,跟我无关。
在这之后,直到司玉秀死,郭义谦再也不派人去问。可她连死讯都不通知他,仿佛那恨绵绵无期,还要带到阴曹地府去。他比她熬得久,熬到她先死,先死的人终于赢了,他心中满是“何苦啊”的悲凉。
他翻到照面背面,看到一行小字:2010年5月,玉兰花第一次开花。
“嘉卉照的?”那时兰因已经过世。
“嗯。”这张照片是司芃从淞湖别墅里偷出来的,凌彦齐又从她那里偷出来。
“她背后这棵小树,就是玉兰树?以前没有。”
“09年栽的,现在长好高了。”凌彦齐拿过玉兰树的照片给他看,“你还记得,上个月你问过陈洁,想要阿婆和妈妈的骨灰迁回新加坡吗?她说了谎,我问过爸爸,根本没葬去他的祖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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