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_希夷【完结】(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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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老人家安置在沙发上半躺下。司芃轻声问:“卢奶奶,你想吃点什么?”

  骨头缝里已有钻心的痛感,但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苦痛承受不了。露在脸上,也不过是疲惫而已。卢奶奶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又想起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他们没她经饿,“哦,橱柜里有面,要不,你煮点面。”

  司芃进厨房,马上就找到挂面,然后烧水切葱花,不到一刻钟,就端了三份清汤的葱花面出来。

  模样颜色都如此寡淡,对它的滋味,凌彦齐不抱什么期望。然而一口面吃下去,只觉得面香葱香浓郁得恰到好处。很快一碗面就见了底。三人间,就他吃得最快。

  卢奶奶笑:“阿齐是真饿了。”说完,要把自己碗里的面再匀一些给他,凌彦齐挡住:“不用了,姑婆,晚上吃主食,不可以吃太饱。”

  他冲完凉再下楼,司芃已收拾好餐桌,在厨房洗碗。

  姑婆的厨房很大,有二十多平的使用面积。长长的一面墙壁,安的是深褐色的橱柜,和客厅沙发、餐厅边柜是一样的颜色款式。样式古老又笨重。

  三十年前,久居南洋的华商郭义谦携司玉秀回国探亲。其实他们也无亲可探,就是想踏一踏这故土。当时他已是闻名南洋的“造纸大王”,在全马各地拥有十多间的造纸工厂。回到定安村,便是贵客。

  他刚应允投资开厂,负责招商引资的各位要员也知道礼尚往来,将早已收归集体所有的司家祖屋还回来。

  土屋年久失修,还不如推到,重新盖个二层小楼。小楼虽然也不常住,但设计装修要称得起他郭义谦的地位和财力。那会大陆根本没有做高级家具的好木材。他既是造纸大王,从马来西亚或是印尼的热带雨林里弄一批原始木材出来,也不费什么力气。

  去年姑婆回来时,凌彦齐曾问过她,是否需要重新装修。姑婆拉柜门查看,木门既无变形开裂,也无潮湿发霉,只是开合处吱吱呀呀作响,“换什么,这是大马最好的原始橡果木,现在有钱都买不到了。把五金配件换掉就好。”

  S市刚刚历经一次回南天,三十年前的木材,能有这么好的防水防腐性能,也是很不错了。

  凌彦齐站在餐厅过道,往厨房里望。嵌在吊顶里的灯瓦数不够,照不亮这些古朴厚重的颜色,还被它们吸走不少光亮。司芃的身影被昏暗的灯圈放大,在空间里来回晃动。

  她的动作无比娴熟。她在咖啡店打工,凌彦齐当然知道她会做饭菜。可她的娴熟,又不止针对做饭菜这件事,而是这里的每一件事。他还挺惊讶,她能在这些抽屉和柜门里,轻而易举找到各种食材配料。

  姑婆的厨房,有它独有的密码。换做他,恐怕都没法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酱油。姑婆说,我的厨房和你的书房一样,都是有领地感的。偏偏这么有领地感的地方,一点也不排斥司芃。它更像是个闭合的磁场,在她光临踏入的一瞬,配合地开了一条缝。

  凌彦齐看两眼后往客厅走。姑婆吃完面,精神好些,唤他过去坐在身边,轻声说:“阿齐,我知你在担心什么。这个司小姐,只是打扮不太好看,但是人真的不错,我和她打过好几次交道,是个纯良的孩子。”

  她的脸上还有隐隐的笑容:“刚刚那碗面,还让我想起六十几年前,去别人家做客,吃过的那碗面。”

  “哦?”姑婆很少和凌彦齐说起过去的往事。今晚他要在小楼歇下来,有时间陪她聊一聊,“味道一样?”

  “哪还记得味道?当然都很好吃,不过是样子一模一样。我娘做菜爱放酱油嘛,我随她,看到通白通白的面汤,印象总会深一些。心里还想,这家人真是穷,穷到连酱油都买不起,什么都不放的面,哪有味道?其实人家以前都是用熬四五个小时的鸡汤来下面,没有鸡汤而已。”

  她拍凌彦齐手背:“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得学做饭照顾自己,让她留下来啦。回去不要跟外公舅舅讲,我腿骨折这件事跟她有关系。我怕他们不答应的。”

  凌彦齐点头答应。姑婆这么喜欢司芃,出乎他的意料。

  司芃从厨房出来也不休息,要推卢奶奶去一楼的洗手间:“天气好闷,我帮你冲个凉。放心好了,我不会打湿这石膏。”

  卢奶奶慌了,她还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裸露身体:“不用,我洗把脸,还有手脚洗干净就得了。”

  “那也行。”司芃打温水出来,拧干毛巾递过去。等卢奶奶洗净脸擦干手,她又换盆水出来,给她洗脚,哪怕只能洗一只脚。

  凌彦齐瞧着,做这一切的司芃,是很细心很认真的,像极了她在灵芝山寺上香的情形。她不是贤惠传统的那类女孩,她如此照顾姑婆,只怕是太想她的阿婆。

  凌彦齐也想起自己的外婆。她过世好多年了,他却很少想她。

  她走时,他还在新加坡念书,听到病危消息,回国直奔重症监护室。门外看到卢家一家人,都还平心静气。他们尽了全力,从外婆患病开始,无论是最尖端的医疗科技,还是进口药品,能用的全用了。外婆清醒时讲过,这是她的命数。她才七十一岁。

  然后,丧事了了的第一个深夜,卢思薇捧着她妈的遗像,瘫坐在奢华冷清的大宅里,撕心裂肺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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